天津美术学院论坛

标题: 飞走的是树 留下的是鸟 [打印本页]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6 23:00
标题: 飞走的是树 留下的是鸟
第一章 大一(上)
我还没上大学的时候,把大学想像得跟天堂差不多,觉得上了大学就什么都好了。从重点小学读到重点高中,就是为了能继续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上个重点大学。可惜偏偏赶上3+X,文科生又加了地理。我这个地理盲,跟黄继光差不多,正撞在了高考的枪口上,不同的是他是自愿的舍身成仁,而我很无奈死不瞑目。每次模拟考试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综合成绩,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离梦想中的大学越来越远了。姜还是老的辣,在我满脸惨雨愁云一味咒骂教育制度朝令夕改的时候,我妈已经开始绞尽脑汁地规划我的未来了。此时,我的怨天尤人和我妈的乐观积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充分发挥自己的想像力想出了三个毫无新意的答案:一,出国;二,上二表;三,上艺术类学校。我这样拈轻怕重的人,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案三。仔细一想:我考美术,不会画画;考音乐,不识谱;考表演,放不开。无奈之下,决定考播音。其实这里边还有个不方便对家长说的原因,是我男朋友也有考播音的打算。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通过了A大播音系的面试,带着我不高不低的高考成绩进了A大。而我男朋友却考到了孙山之外,当然这是后话了。
       让我这么一说,好像A大的播音系是很好考的样子,其实不然。专业面试大概是一百个取一个,然后再通过文化课的考试来淘汰。也算得上是层层筛选,百里挑一了。到底也是被叫做“播音员主持人摇篮”的地方啊,一打开电视,凡是脸熟的,十有八九是这个专业毕业的。脸生的也都花着钱、费着劲到这儿来进修、学习过。好像这里有什么药,吃了就能麻雀变凤凰似的。据说好像也有些人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当然,我并不是像许多名人一样,喜欢把自己塑造成“无心插柳柳成阴”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是误打误撞的。我只能说,我在考前也是仔细研究过招生简章做了充分准备的,或者说,我这个人也不是总在考试中走背字,面试的时候一重视还真表现得思维敏捷伶牙俐齿的,被老师当可造之材给收进来了。
       无论如何能上A大对我来说也是个大便宜。虽然这不是个有多少年悠久历史、多么了不起的大学,但至少也差不到哪去,还因为出了不少名人而可以吓唬吓唬人。关键是,这学校在北京。我们那种穷乡僻壤,都是以能到北京念大学为荣耀的。说到谁到北京读书了,就跟过去古代谁让皇上殿试了差不多。别管是什么学校,只要在首都,就是一种骄傲。而且我本人也十分喜欢北京,觉得这是个宽容的城市,能让各色人等找到自己的位置,自由生长,像我这样的小人,备不住也能有得志的一天。
       然后,我经过一个假期游手好闲的幸福生活,跟着我妈我爸,带着一堆东西雄赳赳气昂昂报到去了。许多同学到车站送我,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知是为什么,弄得比江姐当年上刑场时还悲壮。
       其实我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我多年以前就幻想着考上北大中文系,一读读到博士,然后像大富翁游戏中的阿土仔一样,兢兢业业后再衣锦还乡。现在看来,我也只能先到A大混一阵,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北京待了两天,就是报到的日子了,我一大早就动身,摆出笨鸟先飞的架势。坐了很长时间的车,才来到位于北京东郊的学校。没想到的是,进了学校大门,发现里面已经排起了大队。看到一队队的家长、学生,我觉得这学校实在是太小了。虽然在当初来面试的时候已经觉得这学校不够气派,但这次看到它人满为患的样子,觉得它很像一个贪食者肿胀的胃,杂乱而无秩序。一幢幢火柴盒一样规整却玲珑过度的小楼,很难符合头脑中对大学的幻想,甚至是玷污了我的幻想。周围的环境也十分有创意,虽也算是北京,却不见有一点能让人联系到首都二字的蛛丝马迹。学校四周基本全是低矮民房和进城务工的农民,很像电影《小武》的拍摄现场。
       不管它是否符合我的幻想,这都将是我今后四年生活的地方了,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情,我冲进了报到的队伍。报到有很复杂的程序,要交学费、杂费、档案、团关系等等无数,交一项,盖一个戳,盖满了所有的戳才能领到饭卡和宿舍的钥匙,也就是说少一个戳,吃住就解决不了。每一个交费处都排满了人,并且前赴后继,只见人多不见人少。几乎所有排队的人都在埋怨这种效率低下的方式,但又不得不边抱怨边往前挤。
       终于筋疲力尽走进宿舍的时候,已是下午了。进屋的时候,发现里边一屋子人,仔细一看,跟我差不多大的就俩。原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占了大多数。一间不大的屋子,三张上下铺,三张桌子,再挤上这么多亢奋的家长,看上去实在是憋闷。我看着床上蓝白格的床单和不知道里边塞了什么的枕头,忽然觉得很像精神病院。
       经过了一阵失望,我再冷静下来看,宿舍条件还是不错的。地方虽不宽敞,但至少每个宿舍都带独立的卫生间和淋浴器,不至于像以前电视剧里看的那样,要拎着桶拿着盆跋山涉水到浴池洗澡了。比我想像的要好的是,每间屋子都带阳台。
       我住下铺,靠窗,这让我着实高兴了一把。以我的协调性,每天上下床还要爬梯子是种不小的折磨。
       屋里已经先来的两个都是南方的。一个叫沈眉,一个叫丁小悠。沈眉长着大眼睛、大鼻子、大嘴,线条粗重、五官突出,打扮得很成熟。丁小悠有高高的个子、眉骨和颧骨,目光凌厉哀婉,像只生病的天鹅。我与她们互相微笑后就各自开始收拾东西了,倒是我爸我妈和他们的家长喋喋不休地聊了起来,好像马上要成为同学的是他们。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屋里大部分人是丁小悠带来的,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来了。
       在我收拾床铺的时间里,屋里另外三个也陆续到来了。分别是罗米、程夕平和陈睿。基本都是长得不错的女孩。住在我上铺的程夕平格外有意思。我问她叫什么名的时候,她竟一脸抱歉地回答说,“我名字挺难记的,你就叫我夕平吧!”好像她的名字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一样。
       “那你姓什么啊?”(我没有说“您贵姓”,是因为我们这代人一般在骂人的时候才那么说。)
       “我姓程。”
       “哦。”当时我心想,不就多个“程”字嘛,我要是连“夕平”都记住了,我还就差那一个字啊!
       大家互报家门后也没什么更多的往来,因为这时家长都还没走,大家都各自沉浸在告别父母的情绪中。我爸妈走的时候,我就硬忍住眼泪没让它掉下来,倒是我妈眼泪劈里啪啦掉,哭得挺豪放的。
       我们的大学生活以家长们的离开为标志,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报到的当天晚上,在宿舍开班会。四十多个女生挤在一间宿舍里,等待班主任的到来。说到班主任还有必要交代一下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早晨,当我和爸爸妈妈赶到学校的时候,看见播音系的报到处坐了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估计是学生干部。我走过去问:“请问播音系在这报到吗?”
       那学生干部头也没抬地反问我:“叫什么名?”
       “何碧碧。”
       “噢,有这个人。我是你的班主任。拿着这张表把所有手续都办了。晚上六点在宿舍开班会。”那人声音洪亮、面无表情,更像在说“我是你的夙敌,今晚六点,决战光明顶!”
       我猜我当时一定呆了一阵,对面这个娃娃脸居然是我的班主任,说话还跟新闻播音似的,极其严肃认真。亏了我初来乍到收敛了一下自己的个性,要依着我在家的性格,还不得上去拍拍他说:“大哥,这是播音系的地盘吧?”估计我要是真那样,他能把我胳膊掰折,那简直是一定的。后来跟宿舍里的人一交流,他那天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那样的。
       时间六点,班主任准时到来。他走到最里边的位置,武林盟主一样地坐下,看了看表说“现在时间是六点。我点一下名,迟到的下楼跑一圈四百米。这是我的规矩,以后都这样。做播音员主持人就要守时,任何节目都要准时准点,按点播报。”
       这个娃娃脸的班主任也太厉害了,第一天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大开杀戒呢。“我叫李雷,本科、研究生都是在播音系念的。今后的四年,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你们可以随便称呼我,李老师、李雷老师、雷雷老师都行。不过,称呼可以随便,平时要守我的规矩。我知道诸位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带着明星梦来的,我不得不先给你们泼点冷水,要成为明星要付出艰苦的努力,还要有好的机遇。总之,你们要努力学习,听老师的话,才有可能有个辉煌的前程!”
       然后他交代了一些开学、军训的具体事宜就离开了。他刚走的三十秒没有人说话,估计是被他吓到了。三十秒过后,大家才缓过来。然后忽然有个很瘦的女孩抓住我的手大喊:“你是乌鲁木齐的吧?我复试的时候见过你!”我只能抱歉地笑笑,“我是东北的,呵呵。”这一
       天,真是惊喜不断啊!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我们的集体生活拉开了序幕。
       
       反正都住在一个屋了,今后的四年都要在一起,大家早晚要熟悉起来。互报了生日,发现沈眉是老大,我是老二,丁小悠最小。所以理所当然,沈眉成了宿舍长,谁让她大呢!丁小悠长得高高大大的,竟然比我小了一岁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再往深里一聊,发现竟然六个中有四个已经有男朋友了。尤其沈眉和丁小悠都已经和男朋友好了两年多,我也和柯辰好了快两年了。最神气的还要数罗米,她和他男朋友竟然是幼儿班、小学、初中的同学,虽然是初中快毕业才好上的,但到现在也四年多了。程夕平和陈睿都是纯情小女孩,没谈过恋爱。不过,现在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的孩子是少之又少,我猜测或许是她们谈过又分了,不愿意说而已。
       沈眉的男朋友学习无比好,高二时参加高考竟然就打了六百多分,考上了南京大学。我估计我高中念五年也考不上。沈眉说她的高考志愿从一表到大专全填了南京的大学,希望能和他在一个城市,可惜还是来了北京。
       丁小悠的男朋友刚刚到英国去读书。她眼睛里的哀婉是因为前两天刚送走了他。他们青梅竹马,她忽略掉所有注视的目光,选择在我们看来其貌不扬的他。她拿出他俩的照片给我们看,美丽的她和普通的他,能看出来丁小悠是很喜欢那男孩的。我想,一个男孩能让丁小悠这么漂亮的女孩死心塌地,一定有他独到的魅力。依据我的审美,我觉得丁小悠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孩。
       说到这些的时候罗米忽然说,“睡吧,我困了。”然后翻身睡觉。
       安静的屋子里听到隐约的哭声。或许是有人想妈妈了吧,可那声音好像来自罗米的床,她一个北京的,想什么妈妈啊!我觉得罗米似乎有心事,可她刚刚说到和她男朋友的事时还是神采飞扬的。说到他一米八六的身高时,她露出得意的神色,然后又一下子难过起来,有点莫名其妙。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6 23:03
每个大学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自然也会有一些外人不懂的规矩。说到A大,不得不提的便是迎新会。听起来好像很温暖,是高年级同学对新生的欢迎,实际上在一团和气下则暗藏杀机。
       关于A大迎新的恐怖是我来之前闻所未闻的,直到第一晚卧谈时才听沈眉提起。她当然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有多可怕只有经历了才知道。
       A大的学生是分阶级的,年级越高资历就越高。大一的自然是生活在底层的黎民百姓,大三大四的都面临着就业、分配、恋爱,大二的精力最旺盛也最有闲工夫,是A大的中流砥柱,更是迎新的主力。作为新生,见到本系的比自己年级高的学生一定要叫师哥师姐,当然具体是师哥还是师姐要依对方的性别而定。
       很多其他系的新生都说,播音系的迎新是最狠的,一般人都招架不住。见了师哥师姐一定要毕恭毕敬,让他们找不到什么理由发脾气,否则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们对这种令人发指的“整新”风气都很反感,觉得谣传出的一些“整新”的手段简直就是对新生人格的侮辱。弄不清那些刚刚从大一升到大二的学生怎么那么不懂得将心比心,刚从媳妇熬成婆,就对新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陈睿想着想着眼圈都红了。“我可受不了这委屈。等咱们大二了就改改这规矩。”
       “废话,谁是受委屈长大的啊!到时候你就眯着,让他们看你可怜都懒得整你就得了。”罗米嚷嚷着。
       一看罗米那样就知道她肯定没受过什么委屈,估计还让别人受了不少。她那一脸不管不顾,不用说,肯定是欺负别人长大的。估计见了师哥师姐她也不能老实到哪去。
       真正迎新的日子是报到后的第二天,班主任通知开迎新会,不准迟到。
       主持迎新会的是大三的一男一女,按A大的规矩说,就是大三的师哥师姐。好像在哪见过那个师姐,挺眼熟的。正左思右想的时候,丁小悠忽然拍拍我问:“她是不是拍洗衣粉广告那女的?”我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心想也算看见了个小名人啊!
       接下去就是介绍了播音系的悠久历史和取得的辉煌成就,院长、系主任讲话。还来了个当红的主持人,对大家说了一堆勉励的话。然后是师哥师姐表演节目,几个朗诵、几个配音。两个节目过后,屋子里安静得像坟场,因为节目的质量实在太高了。看起来都是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学生,一开口竟然有那么专业的声音。尤其是配音,跟我在电视里看的完全没区别,一个人配好几个角色,声音变化转换的自如让人难以想像。我身边一个女生推了我一下说,“太震撼了,我一身都是鸡皮疙瘩。”她说完,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站立的汗毛旁全是比鸡皮疙瘩还大的疙瘩。
       看来这个地方真是藏龙卧虎啊!我忽然觉得自己学四年也肯定赶不上他们,顿时觉得自己像打入人民内部的特务一样的灰溜溜的,好像鱼目混珠这个词就是为了讽刺我而造的一样。
       官方的迎新会给我们带来难以形容的震慑,觉得师哥师姐着实让人琢磨不透。而真正的迎新在当天的傍晚才刚刚开始。傍晚,当我们吃完饭躺在床上胡扯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两个漂亮又严肃的女生。“我们是大二的,你们师姐,十分钟以后,到五楼,我们宿舍集合!”说完俩人就公事公办地走了。如此看来,A大风格的迎新活动是要闪亮登场了。
       A大把这样的活动叫拜师姐,跟祭祖宗好像差不多。具体来说,就是新生被分成若干组到各位师姐住的宿舍去拜访。排列组合一遍,以保证每一个新生进了每一个宿舍、看到了每一个师姐。
       进屋的时候,看见长得各有特色的师姐都有着同样的表情——不耐烦。好像是我们非要来见她们一样。有几个好像长得很漂亮,只是我当时心情紧张也没怎么敢抬头看。
       大部分师姐都不是很凶,有的干脆不搭理我们自己忙自己的事。但也有几个比幼儿园没耐心的阿姨还厉害,横眉立目地就跟我们真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有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说得我想笑还不敢笑。她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你们这些孩子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还得师姐找你们来你们才来。那我们不找你们还不来了啊?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你们早来学校一年,知道的了解的就肯定比你们多,能帮助你们的地方肯定多的是!你们叫我们师姐能表现出你们对我们的尊重。在学校里见到我们,一定要主动打招呼,叫师姐。听到没有?”
       我们连忙点头,以表示尊重。如果当时有面镜子在我面前的话,我想我肯定会看到一张谄媚的脸。
       “你们这些孩子啊,性格可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表面上点头,心里想法多着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就应该有点个性。我大一的时候,就跟师姐对着干,她们老找我麻烦,那我也不买她们账,看她们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旁边一个师姐听到她由给新生训话变成了血泪控诉,觉得是跑题了,连忙打断了那位越说越有情绪的。“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那位似乎也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发表了反动言论,急忙语无伦次地补充:“反正得叫师姐!”跟“文革”时候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啊,就是好!”差不多。
       过了一会她又忽然问:“有没有重庆的?我就喜欢重庆人,我男朋友就是重庆的。”还真是个爱屋及乌的性情中人,不过我觉得她脑袋好像有问题,说话似乎是不思考,绝对的意识流。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拜访,我们陆续被师姐放回宿舍。有些在她们面前表现出个性的被多留了一阵。她们说:“留下来,我们再玩会儿。”好像我们是个宠物似的。她们把我们放回来无异于放虎归山,我们睡前的时间都在对师姐进行讽刺、反击。当然,这都是我们为了寻求心理平衡私底下说的了,当着她们的时候,都装作心甘情愿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样子。
       我们声讨师姐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陈睿一直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早晨五点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把我们吵醒时,我们才意识到她昨晚是不在的。陈睿长得细眉细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犯上作乱的人。难不成师姐们还吃柿子拣软的捏,挑个最老实的整治啊!陈睿的眼泪倾泻而出,跟卡通片里的小孩哭似的,眼泪源源不断。
       “怎么了?师姐留你到这么晚?”沈眉问。
       “简直毫无道理。就因为我和其中一个同名,她们就不愿意了,让我在那表演节目。
       “表演节目?什么节目啊?”罗米原来的一脸同情立刻转化成了满面好奇。
       “她们说陈睿师姐专业很好,要看看我的专业怎么样,让我朗诵《再别康桥》。我读完了,她们挑出一堆毛病,让我再读一遍。我又读,然后,她们说我没改,让我自己练。还让我加手势,我不好意思,没做。她们还挺不高兴的。后来又来了些师姐,她们说没看到我表演就又让我读了好几遍。反正一晚上没少折腾我。”
       “她们把你留那么长时间,她们不困啊?”夕平说。
       “你操那么多心不累呀,这时候还替她们操心啊!”罗米说。
       “我算是倒大霉了,重个名,被折腾了一晚上。”陈睿继续愤愤不平。
       “那又能怎么样呢,这地方就这样。我以前听说的比这些狠多了。让两个人比赛吃苹果,谁吃得慢就要表演节目。还有吹磁带、拍瘪皮球,多了,一个着比一个着损。”沈眉大概是在安慰陈睿。我理解她的意思基本是说,“你好歹还留个全尸呢,死得比你惨的有的是。”
       
       第二天陈睿被留了一夜的消息就被添油加醋传了出去,最后的版本大概好像是说她被罚站了一夜还写了检查。没说师姐用烧红的烙铁在她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大概是因为那些传话的人想像力还不够丰富。晚上,我们的李雷老师就又来宿舍开班会了。他安抚了大家,说拜师哥师姐是A大多年的习惯了。他上学的时候也这样,慢慢就会觉得没什么了。师哥师姐都没有恶意,只是沟通交流而已。但是,他强调,陈睿的事应该算是恶性事件了,学校会严肃处理。然后他要我们尊重师哥师姐,但不要怕他们。如果他们欺负我们,他不会轻易罢休,学校也会出面干涉的。还公布了手机号码,说自己会二十四小时开机,要我们遇到这样的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他,不要忍气吞声。最后,他挥舞着手机说了句“有事打电话,我就是你们的110”。这几句话让我们立马找到了被保护的感觉,立刻从被侮辱被损害的情绪中跑了出来。
       后来听说那个把陈睿留了一夜的师姐被处分了,陈睿还多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那个人招来了处分。后来时间长了,我们经常会拿这件事调侃,跟陈睿说:“瞧你那个大俗名,刚开学就险些招来杀身之祸。”
       后来跟其他专业的同学交流,发现播音系的师哥师姐还是很温和的,除了要求我们主动打招呼,基本没有什么非分的要求。有的专业“整新”的花样翻新是闻所未闻的,整到最后都形成了良好的互动,据说一些新生险些变成受虐狂,不挨师哥师姐骂就浑身不自在。
       开学并不意味着开始上课,学校首先要安排新生军训。每人发一身迷彩服,军帽、肩章、领章也一应俱全。还有背包带、马扎和军事理论教材,简直就是“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弄得真跟出征似的。一想到我高中的军训,估计大学的也就那么回事。不过是走走步,跑跑步,再和教官拉拉关系。看到发的这些装备,不禁慨叹大学的煞有介事。校领导在操场上做军训动员的时候,我们在底下一个个都嬉皮笑脸,没觉得军训也算个事。
       我被分在了八连二排六班,听起来跟南京路上好八连差不多。
       播音系的全被分在了八连的各个班,我们宿舍在六班的只有我和丁小悠。
       当天晚上,不少师姐结伴到我们宿舍来探访,很是友好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陈睿的事受了批评,她们也收敛了起来。
       据她们自己说,她们是来告诉我们注意事项的。一个师姐说:“军训的条件简直是非人的,半个月每天都汗流浃背,但只让洗两次澡,一次就十五分钟。吃的也不好,睡的床也硬。各种高强度训练,累得直想死。”
       “不光这样,那地方白天热,晚上冷。得带毛衣,也得带短袖。”另一个师姐补充道
       我听她那意思,学校可能是要把我们送到九寨沟去,我一个地理盲,就知道那地方早晚温差大。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6 23:04
听了师姐的话,再想起白天班主任说那里没手机信号,让我们别带手机,我头脑中的军训目的地是一片穷山恶水,要是再弄几个刁民训练我们就更精彩了。
       师姐强调那里吃的极其不好,要我们多带些牛肉干、巧克力、火腿肠之类可以充饥的食品。
       我们感恩戴德地跑到宿舍楼下的超市抢购食品,心中充满了对军训的恐惧。
       第二天,几辆大客把我们送到了位于北京郊区的军事基地。整理内务后,当天下午就开始了训练。傍晚时分,女生就哭了一半了。说实话,条件确实比较艰苦,八个人一个屋,没褥子、枕头,铺上自己带的床单就是床了。被子要叠成豆腐块,牙刷、毛巾、拖鞋都要按规定摆好。六点出操,十点熄灯,一切都和我想像中的监狱十分相似,井然有序却毫无意义。白天在烈日下不停地训练,晚上还要自带马扎听军事理论讲座,一切都严格得难以置信。头三天大家都难过得哭爹喊娘,过了三天大部分人继续哭爹喊娘,像我和丁小悠这样没心没肺的少部分人就适应了。罗米、陈睿、夕平相继发烧、浮肿,沈眉虽没病却基本已经快疯了。
       
       我们是播音系,按照A大的传统要承担军训期间播音的任务。每天中午一男一女,晚上一男一女,播新闻和编导专业送来的稿件。每天的中午和傍晚,喇叭都会传来“A大广播台,这里是军训之声广播”,弄得跟战场播音似的。其实,这两个时段大家正在吃饭,根本没有工夫听这些。大家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改善伙食。这里的伙食实在不好,所有的菜都拿醋炒,酸气扑鼻地装在大盆里,让人一点食欲都没有。罗米和陈睿基本不吃,靠那里惟一的小卖铺出售的高价方便面维持生活。我和丁小悠则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我甚至觉得非让我在那里待一辈子,我也不会绝望。军训过半的时候,竟然吃了一次鸡腿。中午唱完那些军旅歌曲,跑步进食堂的时候,大部分人眼睛都放光,因为看见了久违了的鸡腿。没多一会儿,桌子上就只剩下骨头,没一个人还能保持住淑女的样子,都狼吞虎咽起来。我抹着满嘴油的时候,看见夕平愁眉苦脸地过来。原来她转身整理了一下军帽,再回头就发现应该是她的那个鸡腿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谁这么迅速吃完了自己的,连她那个也给包办了。按说,这鸡腿一人一个,不该有人拿别人的啊,可谁又知道是不是有人饿蒙了呢?
       “谁让你整理军帽呢,这时候你装什么斯文呢?”我看着夕平委屈的脸,竟幸灾乐祸地说。
       估计再饿上一阵子,我也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来了。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吃不好,而是太晒了。我每天往脸上抹一两防晒霜,还是眼见着脸变得跟锅底似的。一笑一嘴白牙,看起来特朴实。再加上后来的拉练、打靶、匍匐,把我折腾得跟个女游击队长差不多,能吃能睡,精力过剩,做好了爬冰卧雪的准备。十一公里的山路拉练我没觉得累,连蹦带跳地背着七斤重的被回来了;七天不能洗澡也虱子多了,不怕痒不觉得脏;打靶、匍匐,让干什么干什么,跟上了弦差不多。我觉得我再练练可以留下当教官了。有规律而劳累的生活是多么让人变得心如止水、与世无争啊,我头脑中以前常常出现的那些怪念头最近也很少光顾,我已经接受了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丁小悠也和我差不多,乐呵呵地看着罗米她们叫苦。用沈眉的话说是:看起来觉得最娇气的俩人竟然有人猿泰山的血统,真是想不到。
       时间在大家的期盼中慢慢地行走,半个月终于快结束了。要是军训有一年,罗米非得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那样,挖个地道,逃回北京市区。临走前一天有两项活动:白天是军事理论考试,晚上是与教官联欢。上午,我们坐在马扎上,把卷子放在腿上,每人间隔一米地答着考卷。我非常想在此列举一两道题,但我大概在那天下午就把头一天还滚瓜烂熟的题目忘得一干二净了。晚上的联欢会场面很火暴。我发现我们班教官竟然唱张信哲的歌接近原唱。当时我们高举着马扎像歌迷一样,呼喊着教官的名字。旁边有个女孩泪流满面,我忽然也有很想哭的感觉。
       第二天,不少人为了轻装回校,把发的作为早饭的鸡蛋、面包,带来的脸盆、水壶全扔了,显然学校通过军训培养我们严谨生活作风的初衷并未实现。在我看来,眼前达到的效果是让陌生的同学们在同病相怜中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做到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离别的汽车驶出军营的时候,所有的教官都站在门口招手,我们从车窗中争抢地探出脑袋,不停地挥手,说再见。我想,我们还是学到了些东西的,只是具体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回到市区的第一件事是洗澡,我洗下来的污垢足以让一个普通的民工汗颜。第二件事就是重新接上与外界割断半个月的联系。我的第一反应是给柯辰打电话。其实在拨号码的时候,我想到了是不是该先给我妈打个电话,但还是按了柯辰的号码。电话的盲音转成他声音的时候,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对他的想念像北京春天的柳絮一样飘满了我的天空。半天半天,只冒出一句:“我回来了。”
       柯辰是我第二个男朋友,高中同学。我的初恋完全没有一般初恋的美好感觉,它滑稽荒唐到让我不好意思回忆的程度。现在想起来,我和那个男孩根本就不喜欢对方,只是我觉得他学习好,他觉得我漂亮就开始所谓恋爱了。一般的初恋都是青涩、珍贵的。一对小男女,迷惑地看着对方,总是不能彼此了解却坚信自己爱对方。而我,竟然和一个男孩“好”了两年,只说过几句话,拉过一次手,最长的一次交谈是分手的时候。高中不在一个学校,一学期也不见面,从不想念他,却固执地把他当成我男朋友。然后,我遇到柯辰,我们彼此了解、彼此欣赏,却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放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我和他谈起我男朋友,我成绩出色的初恋男朋友。柯辰严肃地看着我,说:“你并不喜欢他,你们那不是感情!”“谁说不是,你懂什么!”我勃然大怒,执拗地捍卫我的“爱情”。类似这样的争执有很多,我认为柯辰不懂感情,因为他没谈过恋爱,而我跟他比起来自然是成熟得很。但是,我并没有因为柯辰不了解我的感情世界而疏远他,因为从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沟通得这么好。我们之间的默契像一种能快速生长的植物,疯狂地蔓延着。
       我说不清对柯辰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大概是高二的夏天又或许是高一的秋天。高一秋天的一次班会,无厘头的班长找一堆最淘气的男生来扮演爱国文人逗大家开心。我那个最会耍宝的同桌摇身一变成了辛弃疾。柯辰演的是岳飞,要朗诵《满江红》。他走上讲台的时候大家一阵狂笑。这个头发柔软并不高大的柯辰,要是一定要演文人,或许柳永更合适。他说了两句的时候,下边就安静得像无人的荒岛了,真是出奇的好。这个爱起哄、爱打架的柯辰竟然有这么好的嗓音和感受力。我对他的欣赏大概从那时候起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表演完,我就一直不停地看着他,他发现后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闪起来。那时,我们都刚进高中不久,大家彼此并不了解,他或许没见过我这样喜欢直视人的女孩。没办法,我总是这样,直接,不会掩饰。如果那时我的目光就已经流露出了我自己都没法察觉的什么,恐怕也只有柯辰知道了。
       我们两家住得很近,被一个中学的操场分隔着。放学以后,他常常在既是他家楼下也是我家楼下的中学操场上打篮球。他不经常走门,总是穿一双很耀眼的NIKE鞋翻过中学的围墙。我站在阳台上,边啃西瓜边看他打球。他偶尔抬起头看我,隔着不近的距离,我可以看到他脸上隐约的笑容。记忆中,那些傍晚的阳光很好,他脸上凝结的汗水和我滴在身上的西瓜汁有同样的青涩味道。高中毕业,我们两家不约而同地搬离了那个地方,柯辰说那个中学的操场是传奇开始的地方。
       高二的夏天,我们去游乐场玩。柯辰逼我玩那种被我认为是惊险得惨绝人寰的游戏。我觉得那已经不能算一个游戏了,让人大头朝下地转悠好几圈,简直是虐待。我在上边大喊大叫、又哭又闹,下来的时候还不走正道。“我恨死你了!”我对他叫。
       “好啊!恨也可以,只要你记得我!”
       “什么意思啊?你要死了?”
       “我要走了。”
       “去哪?”
       “出国。”
       “真的?”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开始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受了太多的惊吓。现在想来,要是当时是我初恋男朋友对我说这些话,我肯定会说“到那好好读书”之类祝福的话。
       “哭什么?舍不得啊!”
       “废话,我自己回家多没意思啊!”
       “我学习也不好,再这样肯定考不上大学的。还不如现在就出去,拿个外国的学位呢。”我不接他的话,只顾掉我的眼泪。为什么那么忧伤我已经记不得了,他是怎么把我哄好的我也记不得了。好像后来吃饭的时候,我照旧吃了很多,他还讽刺我的哭是假的,因为我的食欲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再后来他没走,轻描淡写地说不想去了,还是在国内待着好。我听到这些还稍微有点失望,很心疼自己流了那么多眼泪。
       然后学校就开始风传柯辰为了何碧碧把签证撕了之类的话。
       然后老师找我谈话了,说让我注意影响。
       然后柯辰说反正都这样了干脆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说,不行,我都有男朋友了。
       他气得把手里的本子扔在地下转身走了。
       过一会儿又回来了。
       我想了想说,好吧。我得先跟他分手啊!
       我和初恋男朋友就分手了,当时他还挺不愿意的,说我背叛了他。我说了一堆对不起,然后和柯辰好了。
       然后她妈妈竟然跑到学校来看我,回去给出的评价是“怎么疯疯癫癫的”。
       我当然是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爸爸妈妈的。他们虽然总是对外鼓吹平等、民主、给孩子自由,但还是很封建很顽固的。他们认为高中谈恋爱就是自毁前程。他们喜欢装作无意的跟我说一些因为早恋而抱憾终身的事情,还喜欢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翻我的抽屉。我知道这出自他们对我的爱,就装作不知道。但我坚信的事不会因为他们而改变。说实话,我觉得他们虽然看起来挺有文化,但其实挺愚昧的。
       和柯辰在一块以后,终于明白我的所谓初恋是多么怪异,跟包办婚姻有不少相似之处,而惟一的不同是,包办婚姻的牺牲者常常是迫不得已,我却是自愿的。柯辰偶尔会学我常说的那句“我有男朋友”来嘲笑我。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6 23:05
我们开始公然地出双入对,用我好朋友的话说是“搅和得想学习的好少年都春心荡漾了”。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我已经十八岁了,算不上是早恋。况且,我对柯辰的爱已经像我的呼吸一样,无止无休。
       老师自然不会饶了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我爸我妈。结果弄得他俩苦口婆心地劝我改“斜”归正。而我的态度是死不承认。我说老师是无理取闹,我和柯辰是好朋友,纯洁无比的好朋友。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挺无赖的。
       我以为我和柯辰都通过了播音系的面试就能一起进A大,结果他高考成绩差了将近一百分,也基本算没什么遗憾了。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妈已经决定让他复读了。他倒是兴高采烈跑到我们家楼下,告诉我在A大等他,明年他一定来。
       放下柯辰的电话,我拨通了家里的号码。一听到我妈的声,我又一次重复了刚才的情况,再一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我这个人就是自己特拿自己当回事,明明军训过得挺好的还弄得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赚了柯辰一顿安慰又赚了我妈一顿,好像听点这样的话就舒服似的。
       宿舍里另外那几个也都这样,拿起电话就哭。不过我觉得她们这样还可以理解,毕竟除了我和小悠其他人真快崩溃了。尤其是夕平,我一想起她错过鸡腿时永失我爱的表情就万分同情。夕平开玩笑说她对A大的总体印象就是魔窟。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丧心病狂的师哥师姐,艰苦异常的军训,这一切简直是一场噩梦。大家听了都乐得前仰后合。
       乐了没一会儿,坏消息就又来了。有人通知休息一天后正式上课,第一堂课就是专业课的朗诵会。要求大家自备稿件,发挥出自己水平。老师会以这次朗诵为依据进行小课分组。小课的意思就是把大家分成小组来上课。一个班七十多个人一起上课不便于学习,分成七个小组,一组十多个人,一个老师,就好针对每个学生不同的特点教学了。这是我上A大前从没接触过的教学方式,觉得很新鲜。
       我们手头也没什么适合朗诵的材料,都在想那些以前朗诵过的陈芝麻烂谷子。后来还是沈眉找了一本《读者》的合订本,把我们全宿舍的朗诵稿都解决了。晚上,躺在有褥子枕头的床上,我们又开始卧谈了。
       女生之间话题肯定离不开男生,就像男生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女生一样。卧谈开始说的好像是沈眉的男朋友,最后扯来扯去就扯到罗米身上了。罗米是北京的,那天回家住的,不在宿舍。陈睿说罗米的男朋友是运动员,是罗米军训时候告诉她的。她还说罗米军训的时候总偷着哭,可能是想男朋友吧。我想起入学第一天晚上罗米忽然的难过和隐忍的哭声,觉得她的感情或许正在经受波澜。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丁小悠的男朋友。丁小悠接起电话就开始用她们那的方言谈情说爱了。后来的日子里,小悠的男朋友总是在每晚的十一点打来电话,听小悠训话。小悠可是个厉害的姑娘,常常听到她在电话这边对那边的他百般刁难。而那边自然是老实巴交地接受批评了。我身边的女孩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娇纵、刁蛮但是可爱、真实,只是除了沈眉。她的性格很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她的耐心和温柔更像是八十年代电影里的女主角。她男朋友从不给她打电话,倒是她几天买一张电话卡给他去电话问寒问暖。从她说话的语气中,根本听不出是跟男朋友通电话,倒更像是儿子。
       朗诵会的时候,发现班里有几个声音条件非常不错,但也有几个实在乏善可陈。大部分男生的声音都很好,只是还真没发现有谁有柯辰那样的感染力,或许是我感情代替政策吧。另一个发现是班里男生着实是少,只有二十个。放眼全班整体的感觉就一个:阴盛阳衰。来之前我就听说过,不光播音系,整个A大都是如此。如果做一盘菜的话,女生都是菜,而男生就是稀少的葱花。
       朗诵会后就分了小课组。我们宿舍六个人只有我和陈睿被分在了一组,其他几人散落各组。
       第一堂小课各组都是自我介绍,互相熟悉。听了大家的介绍才知道我的同学们在高中时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好像是小门派的掌门人,到这里来增进武功来了,像我这样不学无术的实在占少数。专业课最特别的地方不是小课,而是练声。用非专业语言来说,就是老师要求我们每天早晨到操场上目中无人地喊“啊……”“一……”“阿——毛,阿——毛”“山——河——美——丽”“高——原——广——阔”和一些绕口令、古诗词。据说,这是A大播音系自创的秘方,经过多年教学实践屡试不爽,懂得了其中奥妙,内力就会日益精进,那些脸熟的名人多半是喊着喊着就喊进中央台的。学校里还流传着一个跟练声有关的,不知是真是假的的小故事。说是以前,在A大宿舍在操场边的时候,每天早晨其他专业的同学都会被播音系的给吵醒。一天,一播音系男生正自我陶醉地练四声发音,高声练习“八——拔——把——爸”时,旁边宿舍忽然探出一脑袋,声音混沌地大喊“涛——淘——讨——厌”,以解心头之恨。
       在坚持了几天的练声之后,国庆节终于到了。虽说是刚离开家没几天,但大部分人经历了迎新、军训之后都疯狂地想家,很多人又大包小裹地回家了。我们宿舍只有我和沈眉没走。我不走是因为我爸爸妈妈来看我,她不走是因为她男朋友来看她。
       初次见到她男朋友受了不小的震撼,主要是因为事先没做好心理准备。其实我应该想到,这样高二就能考上南京大学的人,应该长得挺别出心裁的。那男孩个子不高,五官混沌,脸上最突出的地方就是一个大鼻子。沈眉虽不是倾国倾城,但怎么看也算是漂亮女孩,和这种长相匪夷所思的男孩站在一块着实是不般配。那男孩甚至算不上长相普通,准确地说是比较难看。另一方面,他对沈眉也的确不够好。他来北京,住在他舅舅家。每天他们出去玩完了,他只把沈眉送到车站,就放心回舅舅家了。经常是晚上十点多了,沈眉自己回宿舍。柯辰要是敢这么对我,我早把他封杀出局了。而沈眉不这样想,他能来看她,她就已经很满足。这个别人看不出什么好的男孩,在她心里是不同凡响的,他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已经成了照亮她生活的温暖阳光。每当我说她男朋友实在难看时,丁小悠和罗米就会跟着一起说。沈眉好像也不生气,她只是说“我就是喜欢”,用执拗又忠诚的口吻。这是个执著又好脾气的女孩。我觉得她就像一朵爱上花瓶的鲜花,注定要在枯萎中叹息。她爱了个并不可爱的人。
       “十一”过完,爸爸妈妈走了,柯辰来了。我的生活好像一直就这样充满着阳光。他来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他拨通我的电话问我在做什么。我的回答是待在我阴冷的被窝。他说那你下楼吧,我来了。
       我咧着大嘴冲下楼去,看见柯辰拎着个破包站在下午的阳光里。
       “你怎么又黑又胖的?”他惊诧地看我。
       我不好意思回答,军训的阳光和我适应能力超强的胃让我在短暂的军训后的确变得又黑又胖。
       “不在家复读,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怕有人追你,先到这儿跟大家声明一下,你是我的。”
       我相信这句玩笑一定有真实的成分。柯辰是聪明的,他牵着我的手在学校里绕了几圈后,认识我的人就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时候走?”我问。
       “你什么意思啊?撵我啊!我还就不走了!”他露出一脸蛮横的表情。
       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他不走的,但一想到他还没上大学就不得不一脸认真地劝他好好学习。回想我俩的高三岁月,根本不像别人那样充满了升学的压力和奋斗的快感。我俩基本是上课传纸条,下课就瞎聊,实在没意思还逃课出去瞎逛。我们总是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好像牛津哈佛在等着我们似的。这给我带来的惟一好处就是我超级好的视力,我们宿舍其他五个都带隐形眼镜,而我可以整天骄傲地睁着一双雪亮的眼睛。
       那时我们觉得上了大学就一切都好了,大学老师才不会像中学老师那样事无巨细地管你谈不谈恋爱写不写作业呢。谁知道,这个我也想错了。遇到李雷这么负责的老师,我的大学生活注定要在条条框框中度过了。
       军训后的第一次班会,李雷老师就问了大家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他说,“大家年纪都不大,正是追求知识的时候。我相信大家都没有男女朋友吧。我做一个统计,已经有男女朋友的请举手。”
       话音落下,屋子里异常安静,没有一个人举手。老师到底是老师,什么时候学生也不可能对老师完全诚实。谁会在这种问题之后举手呢,那不是自讨苦吃吗?李雷老师问这样的问题跟说“没来的请举手”差不多。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6 23:05
“那好,既然大家都没谈恋爱,我就说一下我的态度。我不允许大家大一大二谈恋爱。强调一下,不是不赞成,是不允许!谈恋爱不要让我看见,否则,什么好事都没你!”
       一阵威胁恫吓之后,才开始说其他事情。在我看来,这个李雷老师是个貌似可爱、实则铁腕的人物。回到宿舍一说,发现大家的想法跟我都比较相似,对这位年轻的班主任都心怀敬畏。
       其实A大并不是个校风保守的学校,这里的学生大多成双成对,师生恋情也算不上新鲜,而我们的班风之严谨实属少见。夜晚的宿舍楼下净是一对对亲热的情侣。有次北京某报纸上登了一篇关于大学生亲密行为的文章,还附了一张照片。仔细一看,虽辨认不出那上边搂在一起的情侣到底是谁,但轻易就可以辨认出那是我们学校的公寓,可见我们学校学生的多情还是很出名的。
       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不谈恋爱又能做什么呢,这是个该恋爱的年龄。所以就算李雷老师管得再严,大家也不会放弃自己爱的权利。开学没两个月,就有男生蠢蠢欲动,开始盘算追哪个女生了。丁小悠自然是男生关注的焦点,那种外表显眼的女孩总是最先吸引男生的注意。一般电话响起,我们就会叫嚣着让小悠去接,因为多半是找她的,而且基本都是男的。我觉得那些喜欢小悠的男孩很是幸运,因为小悠的品质与她的外表相得益彰,好到了很好的程度,难得的秀外慧中。我认识的漂亮女孩多半自负又攻于心计,而小悠的天真和城府都恰到好处。
       
       开学的这段日子,我和小悠、罗米关系尤其亲密,成了不错的朋友。沈眉、程夕平和陈睿也比较要好。总的来说,六个人都能和睦相处,只是因为性格接近的缘故才又分成了两个小团伙。我和小悠、罗米都是那种性格外向,喜欢呼朋引伴、逛街、买衣服的现代女孩。她们三个性格比较内向,更喜欢在宿舍里待着,没事聊点琐碎的小话题。很多时候,我觉得她们的生活无聊极了。听说,隔壁几个宿舍已经开始闹矛盾了,有的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女生多的地方,矛盾自然也多。我们六个还能经常结伴而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也不知道当时分宿舍的人是怎么分的,我觉得我们宿舍的人都挺有意思的。比如,夕平,她走路总是被绊倒,进屋时不是踩进水盆就是碰到拖布。开始有人笑她协调性太差,她气急败坏地解释了有二十分钟,后来谁也不多事了。现在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她进屋后听到一系列声响。
       通过一段的接触,我觉得罗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她穿着前卫大胆,说话办事也泼辣爽利,乍一看就是一个个性张扬的女愤青。我第一次看见她,还觉得她有点眉目轻佻呢。接触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她不仅很单纯、率真,从不装腔作势,还有很脆弱、柔软的内心。军训回来,我常常看见她在阳台打手机,很久很久都不说话,放下电话就会克制地掉眼泪。我从没问过,有时候过分的安慰会让人心里更难过。一次,我俩一起吃午饭,说到了情感,她的眼泪忽然雨水一样掉在了汤里。她抬起头说,“我和他已经快四个月没联系了!”
       “不会吧?你们不是很好吗?”我问。
       “高考之前,我们打了一架,在大街上。当时我很生气,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好像也提了分手。”
       “这很正常啊,我和柯辰有时候也赌气说分手。”
       “是啊,我也觉得没什么。我们以前也老打,俩人个性都这么强,打也是正常的啊!然后我就一个礼拜没搭理他,等我想起来搭理他了,再打他手机,就总是关机。”
       “那可能他是真生气了吧。”我心想这男生着实过分,嘴上却只能说得无关痛痒。
       “我以为慢慢他就不生气了,可没想到上个礼拜再打他电话都成空号了。”
       “啊?”
       “真的,他换号了,没告诉我。”
       “难不成就这么分了?”
       “那可不行,我喜欢他!”罗米的眼中有委屈的泪水,但显然心里是没有绝望的。
       我想他俩的感情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但我还是劝她再找找他,什么事都要有个结局啊。
       时间就一直不紧不慢地流逝着,我们轻松自如地生活,根本不必为未来担忧。我们是刚刚摆脱了高中的孩子,四年的大学路还长,至于我们的前途到底是一片光明还是荆棘丛生,还不必担忧得太早。大一,似乎是一段可以理所当然忘乎所以的日子。
       大学的课程比高中轻松得多,老师也不较真地非让你听他的
       口罗唆,只要你上课出席,人到了就行。一个讲台似乎可以把教室分成两个世界,老师在上边胡说,学生在下边各自为战,互相也有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当然,我说的是一些基础课。对于专业课大家还是很看重的,那毕竟和我们今后的饭碗联系在一起。专业课时,大家都聚精会神,基础课就都养精蓄锐为课后的疯玩做准备了。在我眼里,A大基础课老师的水平的确有限。他们多半知识渊博而才气萧索,自己研究个什么东西还行,让他们讲课就是难为他们了。讲课的内容上,他们多半照本宣科,形式也毫无新意,根本不具备吸引学生的可能性。大部分同学都安然自在地忙自己的事,也有少部分每堂课都坐在最前边按部就班记笔记。平时,我们对这些认真的同学不能理解,期末却还是厚颜无耻地跑去复印他们的笔记,以求抓住老师讲课的要害。好在,每个班都会有几个这样的好同学,到期末的时候大家才不至于在惊悸和慌乱中抱不到佛脚。
       
       有天晚上卧谈的时候,我们说到基础课老师水平的问题。大家一致的观点是:他们的教学毫无魅力却也确实不容易。夕平说,她觉得北大的基础课老师一定很好。这一句把大家又带入了对少年梦想的回忆。
       原来我们几个在高中时候都曾经想过到北大去上学,除了罗米。她听说我们都要去北大,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北大有什么好,我压根就没想去!你们都那么想去,等你们死了我都给你们埋北大去,了却你们的心愿。”
       然后,话题走着走着就又走到了男生身上。罗米说,她觉得我们班林也不错,高大、健康、爱运动,有男孩样。
       “要不你把你那位甩了,跟林也发展发展?”小悠随便说了句。
       罗米却忽然呜咽起来。“不用我甩他,我看他是想把我甩了。”
       接着她讲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进展。原来,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给她男朋友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男孩的妈妈。他妈妈惊异地问罗米,“难道你不知道他出国培训去了吗?都走了俩月了。”
       罗米觉得他们之间已经希望渺茫了。他出国前都没想到告诉她一声,他心里可能已经没有她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声讨那个男孩。罗米也跟着说了几句,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有些难过,毕竟是那么长时间的一段感情啊!
       每每看到其他女孩被情所困的时候,我都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柯辰。我和他之间似乎永远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任何一个人生的关口,我们都会为了对方左右斟酌自己的决定,以免伤害了我们的爱情。现在,我上了我们俩原来打算相聚的大学,他在高中里重复去年的生活。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他还是考不上怎么办?我们的未来是不是也会困难重重?人生那么漫长,我真的会在十八岁就遇到与自己厮守一生的人吗?如若我们终究会擦肩而过,我的人生又会与谁纠缠交织在一起呢?多年以后,我们还敢回忆那个中学的操场吗?如果柯辰都成了我的过往,我还有能力和勇气去爱别人吗?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6 23:07
这些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伤常常雾气一样弥散在我的头脑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些杞人忧天的困扰,或许这个年龄的女孩就是这样吧,对爱情的思绪总会扰乱头脑的交通。一些迟暮女人觉得无趣甚至荒唐的小事,在我们这儿却已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
       我从来没有在柯辰面前提起过这些念头,我知道男孩都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常有脆弱又忧伤的怪念头。而且,我见到柯辰的时候就想不起这些了,见到他我就只会忘乎所以地傻笑,好像世界都是依照我的念头在变动。对我来说,柯辰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糖果,能给我带来最动人、最难以割舍的香甜。我爱得很珍惜、很小心,不敢有丝毫的偷工减料。想到我的爱情观,就会想起乔治桑对缪塞说的那句:“把你的心给我一小部分,把我的全拿去。”
       让我觉得幸福的是,柯辰并不是只给了我一小部分,他也一样地珍惜我。我咳嗽一声他都会满怀歉疚地看着我,好像他是导致我咳嗽的病毒。他常常往返在我们的城市和北京之间,心血来潮就出现在我宿舍楼下,带着各种各样哄我开心的小玩意。我想,他的妈妈会多讨厌我这个能把他儿子“招之即来”的女孩啊,她该多么希望我能对他“挥之即去”啊!可是我不能如她所愿,即使面对高考这猛兽,即使面对现实这包袱。无论怎样,我都愿意柯辰陪在我身边,即使这是目光短浅,我也舍不得眼前的朝朝暮暮。
       A大是课余文化生活丰富的大学。学校有一些年头久远的演出、比赛,各二级学院也都有自己的招牌比赛和活动。艺术节是学校每年都要举行的。具体分几个部分只有学生干部能说清,最被大家关注,或者说最被新生关注的是那场文艺演出。据说大二大三的对这些活动挺不以为意的,只有大一的新生会奔走相告地看热闹。
       艺术节晚会的票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们班是一个宿舍一张。班长把票送过来的时候,沈眉说:“这次的票就先给夕平吧。”好像是随便一说,用的却是毋庸置疑的口吻。好像宿舍长就真能决定这里的一切似的。我和罗米、小悠交换了一下眼色,谁也没说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沈眉她们三个挺小家子气的。
       罗米对这样的活动没什么兴趣,小悠在学校的熟人比较多,打算去找找关系弄到票。最后,弄到了两张,让我俩顺利进入了演出的礼堂。看到夕平坐在比我们靠后的位置,我俩有些得意地笑了。后来回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幼稚又好胜啊!我和柯辰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总是淡淡地笑,不做任何评价。我猜想他是对女孩间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矛盾无从评价吧。
       那天的晚会跟我们高中的艺术节完全不同,它专业得让外行看不出它与电视台的晚会有什么区别。灯光、音响、嘉宾和节目的质量都是绝对上乘的。站在那种流光溢彩的舞台上,或许还真能找到一星半点当明星的感觉吧。进场的时候,发了荧光棒,遇到好看的节目,我们就有节奏地挥舞着,情绪高涨。请来了几个比较有名的歌星,跟表演节目的学生比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优势。很多学生唱歌都是足够专业的水平,台风也不比那些扭捏作态的歌星差。我们还有个女生上去表演了舞蹈,曼妙的舞姿加上好看的服装,我险些把她当成自己最新的人生偶像。
       走出礼堂的时候,我和小悠还意犹未尽地慨叹着周围的人才济济。遇到也正出门的夕平,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回了宿舍。
       
       接下去的日子也有各种活动穿插着,朗诵节、戏剧节、歌手大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个由头歌舞升平起来,校园里常常弥散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我们对学校的印象也逐渐好了起来。
       我们班很多人参加了朗诵节,有个说话很有感染力的男孩还拿到了名次。也有不少人参加了歌手大赛,陈睿报了名,最终因为没选到合适的歌曲没有参加。新生对这些新鲜的活动总是怀有兴趣的。最令人高兴的是罗米参加了戏剧节,她在一出先锋话剧中演女一号,一尊雕塑。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站在舞台上,用肢体和语言诉说着对另一尊雕塑的爱恋,很是感人。我想她一定是融进了许多对她男朋友的感情,那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一定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悲哀。
       半学期的新鲜过后,我们也逐渐开始对这样那样的活动缺乏兴趣,什么都是这样,多了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不过,A大有一批人是每场演出必到的。他们不是去看节目,而是去起哄的。任何一个节目他们都能挑出毛病。要是有长得稍微不尽如人意的女孩上台,他们就大喊“美女”,有眼睛小的,他们就喊“把眼睛睁开”,名人来了也照哄不误。朗诵他们接话,唱歌他们搭茬,节目好不好都往上扔纸飞机。总之,是挖苦、讽刺、打击、捣乱,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他们一挑头,其他观众也都跟着嚷嚷,常常形成台下声比台上还大的壮观场面。所以学校里流传着一句话:“能在A大舞台上站三分钟,就能在人民大会堂上站半小时。”据说,几年以前有个女孩盘着高高的发髻上台唱歌,底下人往上扔纸飞机,竟然有一个扎在了她的发髻上,于是底下就齐声大喊:“草船借箭!草船借箭!”女孩也不生气,摘下纸飞机继续唱歌。一般的A大人都是这样的,因为哄台是A大的传统,谁也没有恶意。只是外校人看了觉得挺震惊的,还有我们这些初次见到大场面的新生容易产生道德上的愤怒,后来回想,真是多此一举。
       除了这些各色演出,还有些名人讲座之类的活动。知名的主持人、演员、音乐人都会定期在学校出现。开始的时候大家会对这些人心怀景仰,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况且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一说话是真没水平!
       学期末的时候,有个很著名的音乐人来讲座。我提前了二十分钟到礼堂还是没抢占到最好的坐位。这是我很喜欢的音乐人,虽然他拍了一部我很厌恶的电影,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校园民谣几乎是贯穿我成长的线索。高中的时候,校园民谣的低吟浅唱,把我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刺激得意乱情迷,我常常在属于自己的角落幻想歌中的朝霞、月亮,我以为它们比生活里更红些,更白些。我觉得他的歌可以用来缅怀我许多支离破碎的梦想。听到他的歌,我会想到当年与柯辰每天一起上学放学的身影和朦胧中对彼此的牵挂,想到大学校园卿卿我我的情侣和生活里朴素平凡的夫妻,想到多年以后我的高中校园会变成的样子,想到我和柯辰“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这个人的讲座很有个人特色,风趣,有锋芒,又言之有物,只是隐约能感到这些都是经过讲座者刻意显露所表现出来。但这样已经很好了,比起以前有些人拙劣的讲座简直是强了千万倍。至少这种刻意的显露也毫无疑问来自他自己的思想,至少很多灵光一闪的即兴回答足以显现他的智慧。
       台下有个学生问到他青春时的梦想。
       “骑着一辆二八的凤凰自行车,后边带着一长头发的姑娘。回家后,桌子上放着一个肘子。这就是我很长一段时间的梦想。”这是他的回答。
       多好的回答啊,跟我的如此相像。我很长一段时间的梦想就是坐在柯辰的自行车后边,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只是我比他幸福,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高考以后的日子,柯辰骑着自行车带我逛遍了我们的城市。许多下午,空气衔着灰尘被我吸进了肺叶,我毫不在意地贪婪呼吸,因为我的五脏都和我一样开心,能抵挡任何灰尘的侵袭。
       期末考试像《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期末还没到来,关于哪个老师出题难、哪个老师人善良的传闻就像大风天被刮起的塑料袋一样满天飞了。平时同学见面相互打招呼都说“上哪儿玩去啊”,到了期末就依照时局地改成“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了。这的确是一个信息的时代,考试之前有一个精准的范围可比没日没夜的复习有效多了。这个时候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各路消息要采取“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把各个渠道得来的消息汇总、分析,再各个击破,考试就差不多过了。用我们李雷老师的话说是:“A大的考试,考的不是一学期的学习状况,检验的是你最后两个礼拜学没学,用没用心。最后两个礼拜用了心,想不过都难!”
       专业课考试分口试和笔试两部分,就是既要读文章,又要答理论。但这也是最不用担心的,因为自己系里的老师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学生,肯定会及格。但专业是大家最重视的,及格可不是我们的目标,大家都想尽可能地拿高分。这个时候,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练声,于是,操场上练声的队伍又逐渐壮大起来。其实,经历了刚开学的一段狂热之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坚持练声了。这阵子,每天早晨操场上“阿毛,阿毛”之声回响于耳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祥林嫂大联欢呢。
       等到专业口试的时候,七个专业老师坐在录音间外,轮到谁谁就进去读。考试的顺序都是抽签决定的,越是这样公平公正就越是让人紧张。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6 23:10
轮到我的时候,我分明能听得到自己紧张的心跳。我对着话筒,满脑子怪念头的读完了文章,还好没出什么错误。出来和大家一说,他们都说我已经不错了,有很多人读得连滚带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后来成绩出来,我的分的确还可以,至少对我这么不努力的人来说已经不错了。
       笔试的时候,大家就不那么紧张了,一顿狂背之后,我们都能记住一些重点,到底也是认真学过的内容啊!
       其他各科的考试也都接踵而至,可谓一科尘埃落定,一科狼烟再起。甭管多无聊的课,最终都变成一张张的卷子放在我们面前,不答也得答。大一年级的许多基础课都是相同的,好多考试之前都有其他专业的人来打探消息。他们说播音系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而我们也只好面面相觑地思考这种谣言从何而来。
       每科考试之前的前夜都是兴奋而疲惫的,最后的消息从四处传来,咖啡的气息弥漫着宿舍,一个个学生睁着警觉的双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重要的信息。这时候的宿舍大厅像集市一样热闹,男生女生穿着拖鞋、拿着复习资料反复交流交换着,各系的信息在水乳交融中重新汇聚成新的信息。这一些都是A大所特有的。
       听外校的同学说,每个学校都有自己考试的特点。有的学校是大部分开卷,有的是划出很精要的重点,有的是监堂不严。最精彩的是传说中有一个学校,十年没有更换过某一科的考题了,哪一年都是那几道题,真是以不变应万变!
       最后一科的考试是毛泽东思想概论(简称“毛概”),考完了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可关于这科的消息却少得可怜。我们几经周折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播音系有题。真是哭笑不得。A大的事情就是这样,基本不是捕风捉影而都是无中生有。最有意思的是:午夜过后,有好几个外系的同学向我要题,还有两个人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他们听说播音系的丁小悠手里有题。我看着小悠无辜的脸,心想真是树大招风,美女也不好当啊!
       “丁小悠,你赶紧把题交出来,要不我就不客气了!”这时候只有罗米还活蹦乱跳地说话呢。
       小悠只能拿着电话不停地解释她确实没有题,那都是谣传。那情真意切劲儿跟电视里为自己脱罪的犯人很是相像。
       我们以为熬过了最后的“毛概”就可以回家了,却又听到了考完试开班会的消息。我们的李雷老师,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我们的机会,在学期的最后还是有话要说啊。
       李雷老师进屋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如果不了解他,并不会被那种表情吓倒,因为他那张娃娃脸就是再怎么发狠,也就是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而我们则不同,我们知道他对恩威并施中的“威”字更擅长。他手里拿着一把卷子,满目怒气地走上了讲台。
       “怎么回事?专业笔试还敢不及格?播音系四十年从来没有你们这样素质低的学生。让我颜面扫地啊!下边,我念一下分数……”
       然后他从高到低地念分,我在中等位置,我们宿舍那几个也大都集中在我的附近,只有罗米迟迟没被点到。最后快念完的时候,终于出现了罗米的名字,刚刚及格。只见罗米脸上紧张的表情立刻转化成了释然甚至是喜形于色。估计她心里正在为自己的及格庆祝胜利呢!这个女孩就这样,心情的变化全显现在脸上。
       最后,李雷老师把那几个不及格的臭骂了一顿,还让他们自己假期回去反省。又嘱咐了一些假期要注意的安全事项,班会就结束了。
       后来,我听说李雷老师大发雷霆后还是把那几个不及格分给提到了六十,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我是护犊子的。”
       假期一开始,学校的招生也开始了,也就是我去年考的那种专业面试。考艺术类专业的学生要首先通过面试,才能有报考的资格。面试的时候,学校在全国设了几个考点,组织老师去招生。我们这些大一的学生可以自愿去做服务。正赶上我的城市有考点,我自然要去帮忙了。这几年,随着电视业的发展,A大逐渐成了炙手可热的学校,报名的人可算是前呼后拥,哭着喊着要来的很多很多。在这些报考者虔诚的目光里,我们这些服务的学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们总是局促地投来崇拜的目光,这中间有一个人除外,他总是大胆而暧昧地看我,他就是柯辰。去年过了的专业考试今年还要再考一回,谁让他的文化课成绩那么有个性呢。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也不排队,也不客气,朝我示意了一下,我就拿出了已经替他填好的报名表。谁让他是我男朋友呢,这点后门还是要开的!
       我并不担心柯辰的面试,选一个也应该是他。
       报名结束时,我们这个考点播音系的报考人数就超过了两千。看着那些满怀憧憬的考生,我的心情十分复杂。那中间有许多不用看就知道考不上的,他们有的甚至不住在这个城市,坐火车、飞机赶到这里实现梦想。我看见一个足有二百斤的小女孩乐呵呵地交钱报名,看见一个满口方言的男孩拿着稿件自我陶醉。我不明白他们脸上的志在必得依据何在。听到一个相貌平常的女孩对她妈妈说“哪个女孩不想上播音系啊”的时候,心里又涌出阵阵辛酸。有时候,梦想与现实的差距是多么大啊!这是我当时能发出的惟一慨叹。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8:54
第二章 大一(下)
经过了一个假期的休整,新的学期和春天一起来了。
       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心情,我是恋恋不舍地离开家的。上了大学以后,和家长的关系越发融洽起来。高中时的矛盾和互相的不解随着成长在逐渐地淡化。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中国的家长最不容易。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想给孩子最好的一切,于是盲目地好,盲目地给予,最后还往往要面对失望的结局,有几个孩子真正长成了父母喜欢的样子呢?
       经过了一个学期自己的生活,忽然觉得以前渴望的大学生活也不过如此。漫长人生的大半都要我们自己经营生活,何苦急着挣脱父母的怀抱!新鲜了一段以后,觉得原来的生活也挺好。食堂的菜总不如妈妈做的好吃,宿舍的床总不如家里的柔软舒适,六个人的屋总不如自己的屋可以无法无天,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在耳朵边唠叨总比在人群中孤独要好。人生可能就是这样,这山望着那山高。
       我推开宿舍的门,看见小悠、沈眉、夕平、陈睿都已经在了,只差我和罗米了。大家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只是沈眉越发成熟了些,她的笑容竟带了些风韵犹存的意味。小悠烫了卷发,更加洋气起来,估计这学期又要有男生在她的魅力中臣服了。
       按理说都相处一学期了,一个假期不见应该彼此想念。可我一回来就听说有的宿舍出现了同室操戈、友朋相残的场面。高中时,我有位同学说,让几个本来不认识的人住在一间屋子里是不人道的。记得当时,我嘲笑她无病呻吟。因为我觉得,如果能考上同一个大学,学同一个专业,又能分到同一间宿舍,应该是多么志同道合而又深有缘分啊!如今,经历了半年的大学生活,我觉得那位高中同学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那么多宿舍血淋淋的事实证实了我的无知和简单。但好在我的想法在我们宿舍里还是适用的,我们六个之间还没出现什么明显的摩擦,并且因为对吃喝玩乐的共同爱好而越来越亲密。甚至上学期那种三个三个分两伙的情况也在逐渐改善。在我们屋随便揪出两个,就都是好朋友。按丁小悠的意思是:都奸懒馋滑,没一个正经东西!
       很多时候听到别的宿舍传来不和的消息,我们就幸灾乐祸地议论一番。
       “人都是有个性的。把六个原本生活环境、生活习惯都存在差异的人放在一起,就好像让猫、狗、马、驴、鸡、猪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尽管它们同属家畜家禽,却很难共同生存,何况我们是人,有思想、有独立思维的人,又处在人生个性最张扬的时期……”罗米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说。
       “行了吧你,显你有文化啊?”我打断她的长篇大论。
       “我说的多好啊!还打了比方呢。太睿智了!”
       “得了吧,看你说得跟初中《健康教育》课本似的,‘我们是人,有思想、有独立思维的人,又处在人生个性最张扬的时期’,恶心死我了!”小悠接了一句。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三个成为好朋友就是从互相攻击开始的。
       “我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就是谁和谁在一块相处都不容易。任贤齐不是唱了吗,‘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恋人都这样呢,何况一堆女的呢!”罗米不依不饶。
       “恶心人没够啊?还打比方!”小悠也不甘示弱。
       “那你说,咱们几个怎么相处得挺好呢?”沈眉问罗米。
       “就是啊!比猫、狗、马、驴、鸡、猪处得好多了!”小悠说。
       没等罗米回答,夕平做了总结性发言:“因为咱们几个都是猪呗!”她是一般不开腔,开腔就这么精辟。
       一般在我们进行这种交谈的时候,陈睿很少出声。她多半是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只在最后象征性地笑几声,以表示她的参与。或许是性格实在内向吧。像我们这样一屋子人,有个内向的也不错。
       听了一些其他宿舍的事,也着实觉得挺新鲜。隔壁宿舍有个女生喜欢在半夜吃东西,而且常常是坚果。据说,好多个夜晚,安静的屋里只有她啃核桃、嗑瓜子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开始有人以为是老鼠呢,后来才知道是她的咀嚼声。顺便说一下,她的牙长得挺长的。我听到她这个爱好以后,一见她就不自觉地想起《聊斋》里的女鬼。对面宿舍一个女生喜欢在天已黑,人已稀时出去。然后半夜回来,从不带钥匙,理所当然地把大家敲醒给她开门,进屋后还要弄出很大的响动,真是威风八面!还有人弄丢了别人的东西不承认,还有人一学期也不换床单。虽然说都是一些个人的习惯,但真要让我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也受不了。
       我们屋就没有这么不拘小节的人,并且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小悠这样一个里里外外一把手的人物。她身兼外联、宣传、劳动数职,在我们的宿舍生活中扮演着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小悠擅长交际,考试之前别人都走投无路时,她通常可以弄到范围比较准确的复习资料。校园里即将流行的八卦新闻风吹草动前,她就总能提前知道。最难得的是,她还爱干净,宿舍卫生被她一手包办了。很多个黄昏,别的宿舍因为谁做值日而争执不休时,我们几个却可以东倒西歪地闲话家常,只有年纪最小的小悠一人戴着她自备的胶皮手套勤勤恳恳地擦地、扫地,直到把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我们这些无耻之徒把这叫做能者多劳。
       偶尔,我们这些眼里没活的也装模作样地陪小悠去西街采购些劳动用品。我们屋里的拖布、水桶等等物品都来自西街。说到西街还真得介绍一下这条和A大人生活息息相关的街道,如果说黄河是中国人的母亲河的话,西街就应该是A大人的母亲街。这里可以买到蔬菜水果、生活劳动用品,还有小饭店、音像店、彩扩店,生活的基本要求都可以在西街得到满足。这里卖东西的大多来自外地,他们常操着各地不同的口音来推销自己物美价廉的商品。同学们经常会交流一些多次出入西街而总结出的经验,诸如“第三家的炒饼便宜又好吃”“第二家水果摊床常短斤少两”之类的话在A大是比“祝你快乐”更实用的关切。
       可是这西街除了方便了我们的生活外,也给一些人带来了难以抚平的伤痛。比较让人深恶痛绝的是,这里小偷非常猖獗。很多同学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钱包、手机之类的值钱东西丢了。有的刚为自己砍下了两块钱得意了一分钟,就发现自己价值两千的手机已不见踪影了。夕平在上学期的期末就在这儿丢了手机,而我也在这学期刚开学没几天的时候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我和罗米去西街买水果,有说有笑地挑了点橘子,回屋才发现手机不见了。罗米还说:“是不是根本没带啊?在屋里呢吧。”
       “不可能,我出宿舍之前还打电话呢。带了!”
       “我给你打一个,备不住就在屋里响呢。”说着,她拨了我的电话,听到的是“您拨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
       我一想到在我们傻兮兮挑橘子的时候,有一只黑手偷走了我的手机,就感到万分的懊恼。不过也只能认了,谁让我自己不小心呢。
       我们宿舍这帮家伙,只假模假式地安慰了我一会儿就开始嘲弄了,她们把我和夕平誉为“丢手机上下铺”。这是继沈眉和罗米“说梦话上下铺”后,又一出自我们宿舍的原创上下铺定位。
       假期总是比学期短,但我觉得这个假期发生的事比上学期的事还多。比较典型的两件是:罗米和沈眉分别和男朋友的正式分手。这虽是两件我意料中之事,但真正发生时还是让我觉得多少有点突然。就像有了地动仪,人们也经常对地震措手不及一样。
       开学在宿舍住的第一天,罗米就讲述她假期的感情经历。
       刚放假的时候,她总是感到无所事事,回想着与男朋友在一起的好日子。过年的时候,他给她打了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音信皆无。他对她的提问感到非常吃惊,反问了一句:“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听到这话,罗米很是吃惊,眼泪的流淌像他当时的离开一样悄无声息。
       半天,她说:“那为什么还给我来电话?”
       “过年嘛,总得问候一下。虽然你狠心和我分手,但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啊!正好今天我还忽然想起你了。”那边的声音轻松又自在。
       罗米还是心存侥幸地想或许他依然在赌气,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他后边的话,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男生追啊?”
       “呵呵,我还不就那样。”
       “我还行。新交了个女朋友,长得不比你差。跳舞的,身材特好。”
       “是吗?你倒想得挺开啊!”
       “那还能怎么样?被你甩了就跳楼啊!”
       “呵呵,也是。我当你是真想我了呢,闹了半天你不过是想起我了。只是记得地球上还有个你认识的人叫罗米而已!”
       “那么较真干吗!想和想起不都一样嘛……”
       罗米放下电话的时候发现衣服湿了一片,自己都没意识到掉了那么多眼泪。不知道是专业练得太好,掩饰了哭的声音,还是他根本就并不在意她是不是哭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8:54
罗米讲述这些的时候,语气倒是十分平静的,有点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心里觉得那是个挺不堪的男孩,抓住罗米生气时说的一句分手不放,自己离开了爱情还说成自己被甩。分了也好,和这样自私又精明的男孩在一块,不会有多少美好的感觉。
       “单身了,也不错。看看有合适的,我要发展一下。”罗米还算是潇洒。
       遇到这样的男孩,不潇洒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徒劳地多费唇舌吗?
       “林也啊,你不是早就盯上他了吗?”我说。
       “嘿!姐姐,你倒是真了解我。我正琢磨这事呢。他好像对我也挺有那意思的,假期上网老和我聊天。我再考察考察,合适的话,就发展发展。”
       “说得跟正事似的,还‘考察考察,发展发展’,够逗的!”小悠说。
       “恋爱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啊!”罗米倒是挺开心的样子,跟林也的事看来是有眉目了。
       
       如果说罗米的事挺让人心疼的,那沈眉的事就更触目惊心了。她的遭遇都可以拍成一部电视剧了,遇到个会煽情的导演,鼓捣出四十集来也不成问题。她遇到的那些事比任何一出莎士比亚戏剧都更具矛盾冲突,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沈眉提起的时候先说了一句:“我他妈真希望彭其现在就死了!”
       我们都目瞪口呆。因为沈眉是宿舍里性格最温顺的女孩,她总说的一句话是“我就不知道恨是什么滋味,长这么大,别人对我怎么样,我都恨不起来!”
       听了她忽然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我们都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问:“彭其是谁啊?”
       “一个得了癌的坏蛋!”沈眉咬牙切齿地说。
       “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啊?”说这话时,罗米显然已经把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彭其是我初中同学,当时我对他印象不是很深,就是个白而沉默的男生。后来高中的时候,他和我男朋友在一个班,我在另一个班,也没什么来往。寒假一放,他忽然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要死了。我很震惊。虽然不是很熟,可到底也是人呢,怎么一下子就要死了!所以我还是挺同情他的。”
       “啊?你刚才不是还想让他死呢吗?”罗米说。
       “你听我说完啊,故事长着呢!他说他得了癌症,可能很快就要死了。然后,我们就见面了。他瘦得吓人,确实带点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见了面,他说他一直喜欢我,从初中开始。现在他要死了,希望在临死前让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我们经常见面,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那你到底为什么想让他死啊?”罗米着急地问。
       “我和他老在一块,我男朋友就知道了……”
       “那就是你男朋友不对了。他跟一个要死的人争什么啊!”我说。
       “我当时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我们俩好了两年多了,彼此间应该是互相信任的。他应该知道我对彭其没有感情,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同情。”沈眉说话的时候满脸无奈。
       “他不会是因为这些提出的分手吧?还跟个要死的人争风吃醋的?”夕平问。
       “是啊,就是因为这个分的。他说,他不能忍受他的女朋友总和别的男生在一起。而且他还强调说这个男的是别人备不住还可以,竟然是彭其。他和彭其高中时候就互相看不上,基本是不共戴天吧。”
       “还挺复杂的。你净爱干这种两边不讨好的事。我要是你男朋友我也觉得挺窝囊的,让一个快死的仇人给带了个大绿帽子。”罗米那张嘴就是这么快人快语。
       “你不知道。当时彭其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怜兮兮的,他说没有我他生不如死,真跟没我不能活一样!他经常在自己头上轻轻一碰,就有大把大把的头发掉下来。他就拿着那些掉下来的头发说,完了,他要死了。”
       “也是挺感人的。要是有个男的快死了,心里还只有我,我也扛不住啊!”夕平满脸向往。
       “是那样我也就认了。我男朋友提出了分手,我觉得等开学我回到北京就一切都会好的。到时候彭其找不到我,或者已经死了。我们的生活就又会像以前一样了。我男朋友说我让他很失望,我也可以重新让他对我有信心啊!”
       “男生啊,哄哄就能好!”没谈过恋爱的夕平摆出很有经验的样子。
       “我就跟彭其说了我男朋友不理解我的事。结果,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以后,他就不怎么找我了。”
       “什么意思?”我问。
       “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有的同学说彭其根本不喜欢我,就是得了癌以后报复世界,目的就是让我和我男朋友分手。”
       “不能吧?”我说。
       “绝对能。过了一个礼拜,我在街上看见他和一个女孩手拉手。他也看见了我,却一句话都没说就从我身边过去了。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大傻子!”
       “真是个孙子!”罗米义愤填膺地说。
       “那你怎么没想办法和你男朋友和好啊?解释解释不就得了。”小悠说。
       “我打电话给他了。他说他虽然还爱着我,却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
       “不会吧?这么快就另觅良枝了!”我觉得不可思议。
       “比特种部队还快啊!”罗米表情夸张。
       “新女朋友是他们班花。我去他们学校的时候他给我指过。长得一般,只能算过得去吧。”沈眉的表情耐人寻味。
       “这么快!不会是早好上了吧?”罗米总是这么直接。
       “我也怀疑。我过生日他忘了,我要去他们学校他说他忙。半年了,他一直这样。可能是早就喜欢上别人了吧。”沈眉的脸上是复杂的表情,遇到两个这样的男生,她的头脑已经混乱不清。
       沈眉的感情经历了一段这样的混乱后,异常地平静。她温婉的性格没有改变,却添了个新的习惯——酗酒,吸烟。
       开学没几天,她就弄来一大瓶白酒。晚上没事坐那自斟自饮的,跟古代那些酸腐文人似的。
       酒和烟总是联系在一起的。沈眉也是照着这个路子来的。很多个晚上,她独自坐在阳台,手里燃着一根烟。她不像许多做作的女孩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抽那种细长的女士烟。她抽烟时,躲在无人的角落。她抽了几种男士烟后,对“骆驼”这个牌子情有独钟。她说“骆驼”有劲儿。
       在此之前,我对抽烟的女孩一贯没什么好印象。在我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女人一旦抽烟,就离堕落不远了。看见沈眉拿烟的样子,我的想法有了些微的改变。她拿烟时总有看不懂的表情,像哭,也像笑。
       卧谈是大学宿舍生活的一种标志。很多白天不愿意说、想不起说的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自己从嘴里冒出来。A大的宿舍不熄灯,我们夜晚多半是夜深人不静的。
       罗米、沈眉的情变就都是在午夜以后聊出来的。当然,在没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也并不缺少话题,女孩多的地方永远不会安静。我听说,男生那边的卧谈和民工之间的话题很是相近,充满了色情和暴力。关乎女生的最后也被他们聊得恶心至极。他们会饶有兴趣地讨论谁的眼睛大,谁有小肚子。还私下里给女生起一些只有他们明白其中奥妙的外号。一个跟我关系不错的男生说,他们每天都是在荤段子中睡着的。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8:55
大一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宿舍的卧谈是十分纯情的。说来说去就是以前的情史和恋爱中难忘的细节,偶尔会讲究讲究班级同学。聊到男生的时候,也不过是对他们的人品和相貌稍做评价。现在,虽然主要的话题还离不开这些,但也会加上一些黄色的内容。偶尔说几个荤段子,大家也都放肆地笑笑。不过,在人前,我们听到这样的笑话是会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虽然我们几个都不装淑女,但也不想给人留下过于离谱的印象。在家里,自然也不会流露出一点懂得这些的意思,我们的爸爸妈妈都非常忌讳这样的话题。
       说起来也奇怪,似乎从来没人给我们讲过这方面的知识,老师和家长还会在平时的语言中刻意躲避这方面的话题。我们也并没有自己去查阅什么书,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自然而然地懂了。或许这是人的天性吧,随着成长,自然会懂得一些原本很正常却被老师家长认为很敏感的问题。
       我觉得,中国在这方面的教育是很变态的。口号上喊得很高,落到实处却连蜻蜓点水都做不到。小学、初中的所谓“健康教育”课基本没老师愿意上,有的老师宁肯在劳动课上教我们蒸包子、做裤子,也不愿意出现在“健康教育”的课堂上。到期末一考试还出一张非常搞笑的卷子。上边的试题多半是“男女同学该如何相处”之类的难题。初中时,我们班一个男生在这道题下写出的答案是:亲亲我的宝贝。同学都觉得挺经典的,那个男生却因此被老师扣上了思想肮脏的帽子。
       后来,老师还跟狗仔队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故事的细节,仔细分析了他产生这种肮脏思想的深层次原因,她得出的结论是:他肯定早恋了。然后老师把那男生找到办公室很正式地谈心,问他心中那个所谓宝贝到底是谁。那男生说没有,老师还穷凶极恶地严刑逼供。最后实在没挖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幕,老师也只好放弃。她当着我们全班同学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话说得百转千回的,大意就是让我们和不良思想做斗争,不要被某些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小小年纪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毒化。
       这学期的课比上学期多了一些,文学、艺术、电视各个方面都有涉及。课多了就意味着课余时间少了,大家自然不愿意。我们尤其反感的是,这学期讲课的老师都酷爱点名。有课前点的,有课后点的,还有随时抽查的,总之是防不胜防。这些倒也还能对付,一个宿舍六个人,去三个也就能代点了,反正那些基础课老师也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在我们班,冒名顶替的事就时常发生。一次,罗米没来上课,又碰巧赶上老师点她回答问题。我站起来替她答完老师却又点了我。我不能再站起来,只能让小悠当我。小悠刚坐下没一会儿,老师又叫了小悠。在众目睽睽之下沈眉变成了小悠。亏了老师没继续点沈眉的名字,要不我都怀疑他有特异功能了。我们几个手忙脚乱地蒙混过关后,全班同学都向我们投来会意的目光。
       虽然好应付的老师在大多数,但也有几个老到的老师在与学生的斗智斗勇中总结出了丰富的斗争经验。比如,计算机老师就经常在下课的时候点名,点一个出去一个。文艺理论老师经常在下课之前出些小问题,让大家写在纸上交上去。他拿回去再按着交上去的名字记考勤。
       马克思主义哲学课的老师更是夸张。她在学期之初就声明,她会不定期地点名,一次不到就在期末成绩中扣五分,四次不到就不允许参加期末考试。这些老师的方法虽然阴损了些,但的确有效。学生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的课出勤率会格外地高。我觉得,做老师的不把心思用在如何改进教学上,却挖空心思地钻研考勤技巧,也算是不务正业了。好的老师,根本不需要靠点名把学生留在课堂。我们的古汉语老师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从不点名,却以酷似王志文的长相和渊博的知识保证了课堂的出勤率。
       有爱较真的,自然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比如我们的文学老师。他总是穿样式接近的圆领衣服,低着头走进教室,看都不看下边的学生,翻开讲义就开始上课。讲几分钟之后,他的头就会像左扭去,直到下课,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时间长了大家都注意到了他特殊的习惯。他的课,右前排的位置就总是空着,谁都不愿意坐在那被他一边讲课,一边凝视,这位老师也因此被叫做“向左看齐”。
       “向左看齐”讲课的声音非常微小,以至于很像在自己咕哝。他歪着头自言自语的样子虽然可爱却没什么吸引力。他总是自我陶醉似的讲着,偶尔能隐约听到他叨咕的是沈丛文、《雷雨》什么的。仔细听起来,他讲得很连贯也很有层次,显然这老师的文学知识是非常扎实的。只是他并不厉害的样子和细小的声音,把他的课弄得曲高和寡。开学之初,他就从不点名。但大家都不敢放心大胆地逃课。总觉得这样有怪异习惯的人肯定是有些乖张的,他越是少言寡语就越显得高深莫测,万一哪天脾气上来取消我们的考试资格,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后来,我们逐渐发现他还真不是什么厉害人。有一次,整个教室都没人听他讲课,满屋子我们聊天的嗡嗡声,他也不过是近乎恳求地说了句“安静点,别说话了”,那声音比他讲课的咕哝大不了多少。
       学生们总是得寸进尺的,发现了“向左看齐”的温和后就把他的课当选修上了,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有一次竟然出现了满教室就十五个人的尴尬场面。“向左看齐”也没说什么,一如既往地朝左讲他的课。很多个傍晚,我们可以看见他领着个长得很像SNOOPY的小男孩走在校园里。那孩子大概三四岁,脖子也总是向左伸着。不用说,那一定是他儿子了。
       基础课程的无聊倒映衬得李雷老师的班会有意思起来。他除了反复强调不是不赞成而是不允许谈恋爱外,还会针对各种问题来教育我们。这学期开始,他经常引用《流星花园》里的句子来教育我们。他常常说“衫菜曾经说过……”,那口气就好像他说的是“鲁迅曾经说过……”一样。对于我们严肃的班主任如何会喜欢上恶俗的《流星花园》我感到十分地不解。还是一个曾在假期和他一起招生的同学道出了其中原委——
       原来李雷老师对《流星花园》也是十分反感的。他看了《流星花园》的介绍就判断出那是一出浪费人精力的肥皂剧,丝毫没有看的必要。寒假招生的时候,《流星花园》已经在学生中流行起来。那些参加面试的考生总是凑在一起聊其中的内容。李雷老师听到以后非常反感。他走过去,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些被电视剧毒害的青少年珍惜时光,不要看那些反映纨绔子弟生活的东西蹉跎了岁月。其中一个男孩仔细看了他一眼,非说他长得像《流星花园》里的西门。虽然这在我们看来简直是打岔,但李雷老师似乎是信了。他将信将疑地找来了一套《流星花园》的碟片看了起来,虽然觉得自己和里边的西门完全无相似之处,却发现电视剧还是不错的。从此以后,便喜欢在其中找一些他认为是警句的语言来鞭策我们的生活。
       不仅如此,据系里一些老师说,他还在教师范围内大肆推销《流星花园》,引起了一些老年教师的反感。
       很多个班会,李雷老师以衫菜的话开头,以道名寺的话结尾,把原本严肃的气氛搞得乱七八糟。
       于李雷老师而言,很多事可以通融,而惟独学生谈恋爱不能姑息。“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播音系毕业的,分分合合见得多了。现在多好,将来也得分开。你们懂什么啊,这么小,完全没有能力负责任就敢恋爱了,笑话!父母花钱供着你们就让你们在这儿找男女朋友啊!一个个家长面前装得多爱学习的,一天就忙乎没用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这是他经常批评我们的话。
       经过一学期的相处,班级里已经成长出好几对小情人了。他们虽不敢当着李雷老师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但私底下当着同学还是不避讳的。罗米和林也也开始暧昧起来,估计会在不长的一段时间内正式牵手。林也和罗米以前的男朋友外形上有些相似,都是高大黝黑的运动型,但品格上比以前那个强很多。他眉宇间显露出的坦荡,一看就知道不会像那个人那样不仗义。我们宿舍的人都挺赞成罗米和他好的,罗米自己也已经在感情上完全向他靠拢,只是想多享受一阵被人追的感觉。她受的伤害已经被新的感情慢慢冲淡,劲猛的悲伤过后,是迅速的平静。我觉得罗米是个爱的时候死去活来,一旦不爱也很容易抽身的人。这跟沈眉可很不同,沈眉自从被那个癌症患者整得“家破人亡”之后就很少露出笑脸,常失魂落魄地一手拿烟一手拿酒站在阳台上。我们常常把阳台说成是她的家,而厕所被划给了夕平,因为她肠胃不好,总拉肚子。
       属于沈眉的新转机是一个韩国人的出现。
       有一天,无聊的沈眉从网吧上网归来,正低头走路,忽然被一陌生人拦住去路。那人礼貌地用怪异的发音问她:“小且(姐),我要问鸡(几)点?”
       慌乱的沈眉反应了半天才把表递给他看。那人看了表,又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赛赛(谢谢)”,转身离去了。
       按说这只是个普通的邂逅,特别之处只不过是对方是个汉语一般的外国人,其实跟遇到个不懂普通话的云南人、广东人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中国人多少都有点崇洋媚外,就觉得这也是个事了。但接下去发生的事就有点不寻常了。第二天,难得起来练声的沈眉竟然中邪一般到操场去练声,然后发现那个外国人在操场跑步。当时正是并不很暖和的三月末,那人穿着薄薄的短裤,露出了他弯曲的小腿和茂密的腿毛。沈眉这个色女,忽略了他的弯腿,看中了他的腿毛。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8:56
那人发现沈眉后就朝她跑了过去。用韩国电视剧的拍摄方法可以解释成,晨光初现的清晨,操场上跑步的留学生发现了勤奋的中国女孩竟是曾告诉过他时间的人,他迎着朝霞,慢慢朝她跑去。镜头一转,是她惊喜又羞涩的脸。配上缠绵的音乐,一段浪漫的异国之恋就此展开了。而当时的事实是,他跑过去以后,俩人交谈了半天发现很难用语言沟通,手势起的作用倒是不容忽视,而且,最要命的是,沈眉发现那人脸上全是青春痘,比草莓更草莓。在我看来,那人完全是居心叵测,他发现俩人语言不通后没有垂头丧气地离开,而是顺水推舟地以一小时十五块钱的价格聘请了沈眉做他的中文老师。
       后来的接触中,沈眉知道这个人叫何勇浩,已经二十八岁了,喜欢中国的文化,来A大学习语言。我对此人印象不好,原因有二:一是他和我同姓,名字极无创意,二是他年近三十,青春将逝,却固执地长着一脸象征青春的痘痘。
       据沈眉说,他在陆续接触了我们宿舍的人后也用他毫无章法的中文对我们做了一些评价。他问沈眉陈睿是不是和他差不多大,问我是不是提前上的学,还说罗米的暴脾气在韩国可能难以出嫁。他虽然夸了我年轻,但我觉得,我这个岁数还并不是对自己是否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十分在意,所以对他依然没什么好印象。
       沈眉和他的课总是上得如火如荼,阳台上少了一个忧伤的身影,操场上多了两个语无伦次的家伙。这俩人一个不懂韩语,一个就会一点中文,只能用英语沟通。可沈眉那点英语水平我实在是不敢恭维,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总是拿着一本英文词典作用心铭记状。仔细一想,通过帮那个韩国佬学点中文顺便巩固一下自己的英语水平,也不失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不过,我们大家都觉得沈眉的刻苦程度足以证明她的动机不纯,每每我们就此对她进行拷问,她都面红耳赤地说:“什么啊,我就是觉得跟他在一起挺舒服,像我哥哥。”而罗米给她的还击是:“都是独生子女,谁知道哥哥什么样啊!别装了,承认得了。嫁到韩国也不错。”一般这时沈眉都会摆出清者自清的姿态,好像“脚正不怕鞋歪”似的,我看她的鞋要一直这么歪下去,离她脚歪也不远了。
       这个何勇浩的出现给沈眉一度陷入灰暗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亮色,单是他那错误百出的汉语就足以让沈眉乐一阵子了。他曾经很遗憾地告诉沈眉他看见了一张小狗。沈眉纠正他说应该是一只小狗时,他却振振有辞。他说他看见的是一只被汽车轧死的小狗,已经压扁了,是一张。
       对我们来说,除了愿意看见沈眉开心一点以外,还比较喜欢和何勇浩一起出去玩。我们平时更愿意在商场购物,鲜有闲情逸致去什么风景名胜文化古迹。这个何勇浩出于对中华文化的好奇常常央求我们陪他同去,各种门票、车费全由他来承担。没什么事的时候,跟一个汉语拙劣的大龄外国青年逛逛北京,也是件好玩儿的事。天坛的回音壁前回荡着他梦呓般含混不清的“沈眉,沈眉”,雍和宫的佛像前留下了他用韩语许愿的身影。这一切或许都会在许多年后成为难以忘却的回忆。
       “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何勇浩?”我问。
       “没有,真的没有。”沈眉的表情就像我问她能不能借我一百万一样,否定得神色无奈又斩钉截铁。
       可这话音还绕梁三日未出屋,她脖子上就带回了何勇浩的吻痕。那粗重的印子肯定来自那个腿毛茂密的家伙。她回来时屋里只有我和罗米。眼尖的罗米一眼就看见了她脖子上的紫印子。
       “脖子上是什么啊?摔的还是碰的啊?”罗米明知故问。
       “……我也不知道。”沈眉支支吾吾。
       “那我问问何勇浩去,怎么去给他上课回来还受伤了呢?”罗米做出要出门的样子。
       “哎呀,姐姐,饶了我吧!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老实说,是不是让何勇浩那个禽兽给强暴了?”我说。
       “瞧你说的那个难听。其实他也挺好的。”
       “嘿,这么快就就范了,还替他说话了!瞧他那一米七的小个吧!”罗米故意气沈眉。 “我忽然觉得对他挺有感觉的。”沈眉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温情。
       晚上,小悠、夕平她们回来,我和罗米把这事宣传了一下,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沈眉只好无奈又羞涩地接受了一次审问。
       接下去的几天,她都不得不脖子上绑着纱巾装得十分淑女的样子,谁让她的脖子被何勇浩打上了烙印呢!
       罗米刚嘲笑完沈眉没几天,就遭遇了同样的情形。她的脖子也被林也弄上了同样的痕迹。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还谄媚地借走了沈眉的纱巾。我要是沈眉就故意不借她,好好报复她一番,可这个热恋中的沈眉已经根本没心情搭理罗米了。她继苦读英语之后又开始练习韩语,时刻沉溺在嫁鸡随鸡的情绪中。
       我就不能理解为什么两个人好就一定要亲脖子。按说我和柯辰好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也从没亲过脖子啊。也不是故意不亲,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亲。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陈睿忽然问:“碧碧,怎么从来没看见你脖子上有吻痕啊?”
       “我为什么要有?”我反问。
       “咱们班谈恋爱的都有啊!”
       “我不喜欢,怪恶心的。”
       “哦,这样啊!”陈睿作恍然大悟状。
       年轻人的情感就是容易自我康复,前阵子沈眉还愁眉苦脸地沉浸在被癌症欺凌的情绪中呢,如今就柳暗花明地遇到了何勇浩这个让她喜欢的角色。要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女人,经历这么多难以想像的刺激,估计早疯了,遇到何勇浩也发生不了什么故事了。
       这个何勇浩对沈眉比她原来的男朋友强多了,但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倾向,据说韩国的男人都这样。
       就在沈眉、罗米的感情都渐入佳境的时候,我和柯辰之间爆发了一场场面宏大的战争。五月的末尾,春天的最后时光,柯辰来北京看我。我们买了当天的话剧票打算到首都剧场看戏,我逃了下午的课和他牵手在国贸逛街。我们语言很少,用默契的呼吸感受着彼此的快乐。很多时候,我们没有言语,拉着他的手,我心里就有踏实的感觉,像一只天鹅游在它最熟悉的水域,平静,安逸。
       我的手机铃响打破了这片宁静。不是电话,是短消息。我回了,对方再发来,我再回,对方再发来。柯辰不耐烦地问我:“谁的信息?”
       我吐出一个名字。柯辰愤怒地看我,因为那名字属于我的初恋男朋友。
       我本可以撒谎,我可以说是小悠、是夕平,可以说是我们高中任何一个同学。我没有,是因为我不想骗他。我愿意透明地对他,没有任何秘密和谎言。
       “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和他联系?”柯辰满脸愤怒。
       “我又不喜欢他。你没必要这么狭隘!”
       “不喜欢还联系什么,一条一条的哪有那么多话说?再说你们分手的时候不是就翻脸了吗?还是这么多年你一直骗我,你们一直藕断丝连?”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怀疑我的听觉出了问题。我的柯辰,我的从没跟我大声说过话的柯辰,居然说我骗他,说我和别人藕断丝连!记忆中,从前他只和我这样喊过一次,是因为我生病又不吃药。可是那次,他喊完就哭了。他哭完,很难过地问我:“你为什么不爱护自己呢?”
       “为什么不回答,难道我说对了?”他继续叫嚷,动作夸张,面目狰狞。
       “怎么可能,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就是前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我的号码发了几条短信。”我近乎哀求地解释着,像一个被丈夫捉奸在床的妻子一样低眉顺眼。并不是我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我不愿意在交通枢纽的国贸桥下展览我们的争执。
       “这么凑巧,前几天。我要是明年知道你是不是也说前几天啊?”柯辰的嘴脸像极了电视里那些小心眼儿的男人,刻薄又不近情理。
       “你不要歇斯底里好不好!明年?什么明年。你这样,我和你还有什么明年!”我也开始大嚷。
       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去检验信息的内容。然后大叫着:“什么?‘我把头发剪了’,他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他剪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他愿意这么发!”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们毫无控制地叫喊,那声嘶力竭的程度像一出表演过分的话剧。有人放慢了脚步想观看更多的情节,有人不屑一顾把我们当做一对无聊的男女。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柯辰在大街上吵得不可开交,还是因为我所谓的初恋情人,看来男人都是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有过去的,哪怕那个过去只是名义上的。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08
我看着柯辰紧攥的双手和愤怒的眼神,忽然觉得一切是这么的没意思。我转身离开,离开我们刚刚有拙劣表演的舞台。
       我想我当时要是忽然钻到车轮下边变成血肉模糊的样子,柯辰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但我素来不是个想不开的人。我甚至在转身的瞬间就知道我们会很快和好的。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和柯辰终于开始有了电视里一样庸俗的纠纷。
       结局自然是所有人都能猜到的。柯辰追上我道了歉。他说他实在讨厌那个曾经对我并不好的家伙,他说他发脾气是因为他太在乎我了,他说情侣间的争吵有时可以促进感情,他说他被高考折磨得喜怒无常了。前几个理由都令我讨厌,最后一个却让我难过。我的柯辰,他正经历着第二次高考,正为了和我团聚受尽煎熬。我拉起他的手说,我们走吧,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我的心情已经大大地变坏,但还是不愿浪费那两张戏票。演的是《俗世奇人》,里边有那个并不漂亮却被我深深喜欢的演员杨青。她演的酒婆在车祸中倒地的时候,我的眼泪打湿了柯辰紧握着我的手。这就是为爱而醉的女人的下场吗?
       “要什么饮料?”这是学校附近小饭馆服务员的问话。
       “不要。先来两瓶啤酒。燕京普装。”这是沈眉的回答。
       服务员转身离开,我和沈眉、小悠、罗米各怀心事地笑笑。四个在谈恋爱的女生,相约一起喝酒。除了沈眉,我们都不是擅长喝酒的人,我更因爸妈都滴酒不沾而从小对酒有抗拒。沈眉提议来喝的时候,我是本想拒绝的,可看到罗米的雀跃和小悠的默许,还是想来凑凑热闹。
       沈眉觉得越来越爱何勇浩,而在一起的机会却十分渺茫;罗米觉得自己该喜欢林也,却总摆脱不掉原来男朋友的影子;小悠身边有大把的追求者,而真正被她牵挂的他却在大洋彼岸;我自从和柯辰争吵后就一直觉得心情低落,佯装开心地把他送上回家的火车后,心中更是有莫名的窒闷。我们四个,就在那个并不干净的小饭馆里,就着酒,说我们干净的心事……
       好像两瓶之后又叫了两瓶,然后又叫了两瓶。对于有酒量的人来说,或许六瓶酒四个人喝简直是喝酒要用嘴一样平常,而对于我们已经足够喝高的了。
       沈眉喝得最多,到最后总是不停地傻笑,还想再要。
       我说:“你喝大了吧?别要了。”
       “没有,这才哪到哪啊!我喝多了,就爱笑,我现在哪笑了啊!”她边说边笑地看着我。 罗米说我的脸红得像要喷血了,我说她的像熟的猪肝。
       小悠看起来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只是安静地坐在那。
       我们结账出去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多,我们摇晃地往宿舍走去。然后,小悠蹲在一棵大树下吐了。她还没吐完,天上忽然下雨了。
       我和罗米扶着小悠往公寓大门走,沈眉却坚持要停下来被雨水浇浇。
       我看见林也迎面走过来,后来的事情就有些恍惚了。
       第二天的前两堂课我们四个都没上,又恰巧赶上认真负责的李雷老师去查课。中午,我们被无情地请进了他的办公室。
       “什么理由啊,你们九个?”(还有其他五个没去的)李雷老师问。
       我们略去了集体买醉的事实,说了什么牙疼、头疼、肚子疼之类明知是假却无法戳穿的理由。李雷老师无奈地摇摇头,一挥手,放我们走了。
       回到宿舍,听夕平和陈睿说我们几个昨晚完全失控,露出疯子本色。
       她们说,小悠一直不停地哭怎么劝都劝不住,罗米劝了一会看劝不住就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而我根本不往她俩那看,一直看着窗外念叨着“秋雨洗天,秋雨洗天”。
       “我还比较正常啊,只是念叨了几句啊!”我说。
       “哪正常啊?大夏天的,秋雨洗个屁天啊?”罗米又来精神了,好像昨晚哭的不是她似的。
        “嘿嘿,夏天都来了,秋天还会远吗?我这叫超前!”我为自己辩解。
       “那沈眉什么样啊?”罗米一改她咬住不放的作风,没和我继续贫。
       “她比你们都正常。淋得浑身湿透回来了,擦两把自己老实睡了。”夕平说。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看来还真有道理,我们的心事似乎在那次的集体醉酒之后得到了不小的释放,接下去的几天过得很是欢畅。
       
       没几天之后是罗米的生日,林也在学校附近一个不错的饭店订了房间,请我们宿舍的人吃饭。沈眉极力要求带上何勇浩。罗米十分大方地说:“来!爱带谁带谁!”豪爽之气简直就是一财产无数的富婆。
       席间,林也对罗米呵护备至,跟土财主看护金子似的,而罗米倒是安之若素的样子。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沈眉还是改不了爱把男朋友当儿子的本性,满脸慈祥地给何勇浩夹菜。上来一道菜,她就放慢了速度给何勇浩报告一下菜名,还字正腔圆的,然后还仔细地介绍菜的配料、菜系,跟老厨师教徒弟做菜似的。那何勇浩倒是配合得不错,一直点头,整个一个快三十的痴呆。
       沈眉在那儿报菜名的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怎么说话,一个个闷头吃。要是旁边有人看着,还备不住以为我们互相都不认识呢。这是我们屋的风格,有东西吃的时候不说话,就一张嘴,能吃就不说。等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开始说话,一个个才假惺惺地想起祝罗米生日快乐。这些祝福中尤其以何勇浩的最让罗米开心,主要是因为表达稚拙,像哑巴开口一样难得。沈眉见她亲手调教出的学生兼男友汉语水平如此突飞猛进,喜形之色溢于言表。不过,我还是觉得她的样子更像个慈母。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愉快的夜晚,对饭店的人来说是个麻烦的日子。因为我们在一顿饭的工夫弄碎了三个盘子,一个花瓶。准确地说是两个盘子,因为有一个是他们来收碎盘子的时候不小心弄碎的。开始的时候服务生还很有修养地说“岁岁平安”。到第三个盘子碎掉的时候,他们只是默默地收走,投出怨恨的目光。只有何勇浩那个看不出中国人眉眼高低的傻子还在那现学现卖他的“岁岁平安”。那个看起来肯定比盘子值钱的花瓶是我们最后合影留念的时候碰倒的,它粉碎的声音和快门声同时响起,弄得给我们照相的服务生表情很是难看。
       可他还是强压着怒火收拾了瓶子的碎片,估计是觉得我们这一票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良民。
       恋爱的人是需要在一起的,即使打架也是一种幸福。这是小悠常常说的一句话。说完这句她一般还会自我怜爱地说一句:“我是个缺爱又缺钙的女人!”
       每到这时,罗米就说:“得了吧,那么多人追还缺爱?看你那智力,缺钙倒是真的。”
       
       我一直觉得,那些喜欢小悠的男生虽然没什么希望,但还应该算是幸福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有这么美好的女孩。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09
有一天,只有我和陈睿在屋。连续三个电话都是男生打来找小悠的。
       “小悠漂亮,真是招人喜欢!”我放下电话慨叹。
       “你觉得她好看吗?”陈睿问。
       “当然。我上大学之前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我们家那儿的女孩没有长这样的。”
       “我觉得她一般,不秀气,太粗糙!”陈睿用盖棺定论的口气说。
       “你要求倒是真高啊!”
       我猜测我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因为后边的十分钟陈睿都没有再说话。而我,也对她居然说小悠不好看感到有些吃惊。依我的看法,我们宿舍长得最不好看的就是陈睿了。她虽然话少却长着一双东张西望的眼睛,审视的目光常常从双眼中射出。她那张过于理性的脸还曾让人误以为她是工学院的。她很聪明也很努力,是我们宿舍总成绩最好的,虽然专业一般,但看得出还是很要强。她的个性不显山不露水,长相也默默无闻,却还是能让人觉得她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中。有时候,我觉得她的沉默不是来自自卑,反而是出于一种坚定的自信。她常常说的一句话是“那些不如咱们的人……”,而我们,并没有觉得谁真的那么不如自己。她可以觉得自己挺漂亮的,但完全没有必要经常用不屑的口气来讥讽那确实比她漂亮多了的女生。平时,她流露出对班里女生长相的鄙夷我倒不觉得什么,只是今天她对小悠的评价让我对她忽然生出一些反感。
       我们的宿舍关系融洽到了难得的程度,班里别的女生都很是羡慕。在我们屋,有什么话大家都会拿出来说,互相讥讽也是每天的必修课。而陈睿总是在大家都说话的时候静静地听,从不提自己的心事。她没谈过恋爱,她也从不说她的其他事,好像一个没有过往的人,相处多就都让人觉得神秘而陌生。
       夕平也没谈过恋爱,大一刚开学时还装做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后来大家慢慢熟了,她才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原来,她喜欢一个和她初中、高中都是同学的男生,已经好多年了,而那人却根本不知道,用个简单的词来概括就是她在暗恋。夕平曾在他们的毕业照中给我们指过那个男生,黑,瘦,外加一对突出的招风耳,像个长工。而夕平坚持认为他像贝克汉姆。我们大笑了一阵后,她掩饰地说:“贝克汉姆多丑啊!我觉得他俩的丑劲儿挺像的。”
       “一边待着去吧!贝克汉姆被硫酸泼了也比他好看。”我说完这句无情的话,有些后悔,看了看夕平的脸色,发现她正沉浸在对那个长工的遐想中,根本没注意我的话。
       “你们俩是不是有特别多特纯的回忆啊?”我问。
       “Nothing!就是初中同桌,高中同班。”夕平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喜欢他什么啊?”我不解。
       “我也是后知后觉。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忽然不想和他分开。”
       “那怎么不追随他啊?”
       “追随什么啊?在一个可破的大学了!”
       “闹半天还是个差生!”我更加不解。
       “不是,学习特别好。就是一考试就失常!考高中就失常了,我俩才又到一个高中的。考大学又失常了。他家挺穷的,也没什么门路,最后就上那个破学校了。”
       “废物点心!”
       “别这么说!我们家丁丁还是不错的。”
       “谁?”
       “他呀!你不知道啊?他叫刘丁。”她那口气就跟她喜欢的真和贝克汉姆那么出名似的,我不知道名字好像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无知。
       “我怎么能知道啊!长得跟民工似的,还真是个壮丁!”
       我说完也觉得不该这样一句一句地和夕平对着说。到底那也是她暗恋了几年的人了,而且那男的虽然有点土气,但一看就是个本分人,应该有很淳朴的性格。我有点看不上他是因为觉得他配不上夕平。夕平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有牛奶样的皮肤和花朵般的笑容,不是小悠那样炫目的漂亮,却带着种亲近的气息。我妈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还说她是难得的福相呢!
       虽然我妈不是什么职业看相的,但我也不愿意这么可爱的夕平为了一个苦大愁深的壮丁守身如玉。
       “要不你跟她表白得了!”我劝道。
       “表白什么呀!人家有女朋友了!”
       “你发疯啊!那你还喜欢什么啊!”
       “我这不最近才听说嘛,刚有的。”
       “是他大学同学吧?”我估计十有八九。
       “可不!还大城市的呢,找了个保定的!”
       正说到这儿,电话响了。我俩都在床上躺着谁也不想接。
       “你去接,万一是你家柯辰呢。我一个暗恋的人,没电话!”夕平在床上装可怜。
       我晃悠到电话前,一接,还真是找我的。不是柯辰,是猪八戒。
       我对着电话高喊:“猪八戒,猪八戒,你在哪呢?”弄得夕平在床上大喊:“我是至尊宝,我在这里。”吵得我都听不清电话那边猪八戒在说什么了。不过考虑到她刚刚跟我回忆完她的暗恋岁月,我就没冲她吼叫“闭嘴”。
       猪八戒当然不是电话那头那人的本名。不过,我这样喊他他也不会生气,因为这个外号是他自己赚来的,没办法。
       猪八戒与我和柯辰都性情投合,是我们的高中同学。他成绩突出到我们都懒得嫉妒他的程度。此人学习心无旁骛,以至经常穿得跟搞行为艺术似的来上学。比如,花格子衬衫、紫外套、蓝书包、红裤子、黄鞋,外加隐约显露出的咖啡色袜子边。知道的是他不在意穿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心狠手毒,自己学习好不算,还打扮成这样影响别人学习来了呢。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心地善良,胸怀宽广,还深深懂得“共同富裕”的道理。他经常主动要求为别人补习,遭到拒绝还穷追不舍死缠拦打,并为别人学习上不来而痛心疾首。在有“猪八戒”这个外号前,我们称他为“全班同学的父亲”。因此,被老师和同学深深喜爱着,简直就是我们的吉祥物。
       当年高考前的誓师大会,理所当然地由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作为学生代表,该说的其实就是如何刻苦,为学校争光之类的废话。他居然把发言当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非让我帮他写发言稿。改来改去,他终于满意了才把我饶了。我以为,他一定会照着已经商量好的发言稿念一遍就得了,结果他倒是不放过每一个表现的机会,在发言的最后给了大家一句很真诚的祝福。而他说完祝福的结果是,原本严肃紧张的誓师大会被他搞得像一锅粥,学生老师都笑作一团。他当时的原话是:“我知道大家都会努力的,祝大家高考完有一个春光灿烂的九月!”说这话时,他还采取了高亢而缺乏控制的发声,跟样板戏差不多。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09
当时《春光灿烂猪八戒》正在播映,他的声音还没落地,底下就大喊起了“猪八戒,猪八戒”。从此,他就从“父亲”变成“猪”了。
       猪八戒后来高考分数异常高,跑到清华过他春光灿烂的九月去了。
       这次忽然给我来电话是要到我们A大来参观。
       “碧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儿美女资源太少,就那么几个好的,还得和大家抢,没意思!我明天没课,到你们那转转,看看你吧?”
       “是要来我们这儿看美女,顺便看看我吧?”
       “哪啊!我是看你,顺便看看美女。你们那都有什么样的美女啊?”猪八戒难以掩饰心中的好奇。
       “嘿嘿,应有尽有啊!”我不无得意。
       “有牙有缝儿的吗?”
       “什么?”
       “就是,每颗牙和每颗牙之间有一定距离。一笑挺傻的。”猪八戒解释道。
       “你有毛病吧?那也叫美女?你们清华不会连那样的都找不到吧?”我听这话的时候,觉得他脑袋肯定是被驴踢了,不然不应该怪僻到这样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就喜欢那样的。有没有吧?”
       “估计没有。你要喜欢没牙的,我倒可以给你找个骷髅!”
       “行啊,别的样的我也将就了。我明天去啊,到了给你电话。”
       我还没等说话,这个猪八戒就雷厉风行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猪八戒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没有找到他喜欢的牙缝儿美女,但他在各路美女面前得到了不少关注。他竟然穿了一身类似睡衣的格子衣服出现了,脚下还是一双无比脏的白鞋。看到我亲热地大喊“老何啊,你怎么还是那样啊”,就跟我俩几十年没见了似的,其实我上个月还去了他们学校。难道他觉得我一个月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吗,我又不是月亮!我简直想转身离开不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他。
       “领我去哪个食堂吃饭啊?”他倒是不外。
       “哪个食堂?一共就一个大食堂,一个风味餐厅,一个快餐厅。都不怎么样,我请你到旁边饭店吃吧!”
       “不行。一定要去食堂,美女都在食堂呢!哪人多去哪!”
       他说话还真不含糊,就好像他那身装束适合往人多地方去似的,我都怀疑他来的时候汽车售票员为什么让他上车。
       我们直奔大食堂,满足他吃饭、看美女的愿望。头脑中想起一句话:“食色性也。”
       吃饭的时候,我很怕这个穿着另类的猪八戒为寻找牙缝儿美女一直盯着别人的嘴看,为我招来杀身之祸。结果发现,他倒是很害羞地低头吃饭,为美女看他的目光感到很不自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多,连旁边平时只顾埋头炒年糕的老阿姨都抬头望了他几眼。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看了一下老阿姨的嘴,唇红齿不白,可惜,没缝儿。
       其实,猪八戒不愿意抬头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美女旁边多半有男生在。他肆无忌惮地看两眼很可能被那些男的瞪几眼,的确不值得。
       出了食堂,我们轻松把校园溜达了一圈。他很疑惑地看着我说:“完了?”
       我回答:“是啊,就这么大!”
       “天啊,我到现在都转不明白我们学校。”
       “没办法,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我两天就全把这地方摸清了,我还方向感不好呢!”
       他看着周围花枝招展走过的女生说,“你们学校挺好玩,一个个都挺闲的,地方还这么小,跟个度假村似的。”
       我虽然有点不满,但还觉得这个形容挺到位。以前很多人说像疗养院,我觉得度假村更准。
       猪八戒的到来在几天以后被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他极力要求去的大食堂很快被夷为平地,他嘲笑的小校园也即将扩大。他在变故之前的到来似乎有不小的纪念意义。
       我们学校和旁边一所风马牛不相及的学校合并了,听起来就像口腔研究所和足底按摩院合并一样不合逻辑。而这事恰恰是真的!一般来说,A大,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事情往往是谣传,而这样乱七八糟的往往是真的。这阵子,大学之间很时兴合并,就好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A大在这里边也就算是个比较有个性的小鱼,所以我们精明的小鱼头们,未雨绸缪地开始吃虾米了,以求早日长成一条大鱼。
       两校的学生本无什么往来,据说合并之后那边的人会逐渐迁走,A大的学生听到这个消息产生了难得的优越感。升旗仪式上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学生都没什么反应,主要是因为这对大家的生活基本没什么改变。只是一下子多了几位校长,上课多了几间教室。而对于我们的生活影响比较大的两件事是食堂的搬迁,校园的扩大。并校后校园分为南北两院,原来的A大称做南院,而新占领的地盘称做北院。我们那在南院巍然屹立了多年的大食堂就要与时俱进地迁往北院了。虽然,我们没有理由说这是件坏事,但已经适应了的事情突然改变总是让人觉得别扭,就像一个一直苦苦追求自己多年的男生忽然公开宣布自己是同性恋一样让人难受。我们不是每顿饭都在食堂吃,应该是早饭经常,午饭次之,晚饭偶尔。因为练声的特殊缘故和大食堂的早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与其他食堂比起来,它公道的价格和算得上鲜美的味道让大食堂在早饭上占尽了优势。六毛钱一个的肉饼和五毛俩的小包子作为标志产品在北京的大学内广为流传,被称做A大肉饼和A大包子,与A大女生几乎齐名,成为传说中的三大拳头产品。但大食堂的环境实在是不敢恭维。长条的桌子能坐八九个人,常常是不认不识的几伙人分头就餐,还总是因为坐位不够而弄得跟幼儿园小饭桌似的。有时候觉得全A大的人好像也不该有这么多。此外,它最令女生们讨厌的便是侵入性很强的气味,一顿饭的工夫,身上必定沾染上混合着各种食物的说不清的气味,还久久不能散去。要是有谁刚在大食堂吃完饭,想撒谎说自己去了图书馆,那一定会被有A大就餐经验的人一鼻子识破,谁让他已心甘情愿地沾染了大食堂的气息呢。
       很有戏剧性的是,大食堂拆迁几天后,一幢外形怪异的小楼在原地拔地而起,正式开放后,才知道是新建的机房。我们得知这一消息后都感慨于领导者的跳跃性思维和大食堂美好时光的一去不返。就连每次从食堂出来都满脸不愿意,边闻衣服边嗔怪“又一股食堂味”的小悠都满目憧憬地回想着我们大嚼肉饼的好日子。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极恶俗的文章,说人生最难忘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此时,曾经被我们百般挑剔的大食堂,如今已成为难以忘却的“已失去”,神话般飘摇在我们的记忆中了。我们班一个擅长写作的男生更是在一篇关于A大美食的文章中这样写道:
        就在那个秋天——A大竖起了一座从一号楼前看像good,从广告栏看像fuck的雕塑的那个秋天——大食堂正式改机房。离得远了,就再也没去过,也再也没吃到过肉饼了。是故欲求肉饼而不可得,但是有了可以方便上网的地方,失去了形而下的饼,得到了形而上的计算机知识和网络,似乎是进步了。是幸福,还是不幸?各位心中自有自己的秤。
       
       食堂迁移是并校后学生最关注的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也就逐渐风平浪静了,而并校给老师带来的影响却持续了更长一段时间。A大扩大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着实让他们水涨船高地跟着扬眉吐气了些,上课的热情也有不小的提高,尤其是我们的专业课老师,在小课上常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们要认真学习了,好像没合并之前我们没有学习的必要一样。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09
学期末的小课,按说大家在专业上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可老师却气愤地发现除了不学无术没有什么其他词更能准确地形容出我们现在的状态。我们组的小课老师满目忧愁地说:“你们并不是朽木不可雕,你们就是自甘堕落!”全组十一个人坐在那儿蔫头耷脑听老师教诲。一般说,专业课老师都是自己系里的,和学生们有很融洽的关系,多半是亦师亦友的。上课大家各尽各的本分,下课常常一起到附近的饭店吃饭,甚至在食堂,学生饭卡没钱,抓起老师的饭卡买饭,也是平常的事。“以吃饭促专业”是播音系盛行的教育方针。再加上我们学的内容灵活生动,课堂的气氛也时常是笑语欢声。如果专业老师真的在课堂上生气,说明我们的确是过分到一定境界了。小课老师里比较特殊的是我们的班主任李雷,此人一贯要求严格,出了丁点小的错误他都会狠狠地要求改正。刚开始分小课组的时候,大家都很怕分到他那组,公布小课组名单的时候大家都像等待申奥结果一样紧张,结果一出来,那些分到李雷老师麾下的都表情复杂。很多时候,从他们小课组门口经过,都可以听到李雷老师声如洪钟的高声叫喊。据他们组的人说,上他的课也挺有意思的。他的手势极其丰富,对文章的理解非常细致,一句话至少要打断你八次,把每个字都抠到他满意为止。惟一的不好是上完他的课会筋疲力尽,总头疼。
       我们的小课老师脾气很是温和,这次稍微发一点脾气,看来是忍无可忍了,主要是因为我们把一篇十分感人的文章读得假惺惺毫无内在情感的运动。无奈之下,老师想出一办法,宁可浪费半堂课的时间,也要调动出大家的真情实感。她要我们每个人讲一件自己最悲伤或者是对自己触动最大的事。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或者是一时想不起最难受的事情。尤其是三个男生,扭扭捏捏的,好像他们就从没难过过一样。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疯了一样说着自己的难过。有人说起了因为贫困而受小朋友欺负的童年,有人说起了被女朋友骗的苦涩经历,还有人说到父母离异自己的忧伤时哽咽得说不下去。一时间,小课组内哭声四起,学生老师哭成一片。开始还是克制的抽泣,然后转化成细小的哭声,最后竟有个男生失声痛哭起来。待到擦干眼泪时,大家的眼睛都红肿得像新鲜的杨梅了。
       虽然哭过之后,大家读那个文章并没有提高太多,但好像都学会了很多东西。对苦难的回忆,常让人懂得抓紧手中的幸福。中午吃饭的时候,全小组人的食欲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尤其是那三个男生,打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桎梏后竟夸张地多愁善感起来,饭桌上又几次红了眼圈,好像捅破那一层窗户纸,风就呼呼往屋里吹一样,控制都控制不住。
       这个期末是我们大学四年最痛苦的日子,数不胜数的考试课像泥石流一样不由分说地向我们滚来。对于我,这一段更是难耐的煎熬,柯辰也要高考了。和他通电话时,我会格外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成为我们继续两地相隔的不幸预言。
       那些平时不发威的基础课老师都在这个时候神勇起来,对于范围闭口不谈,好像看着我们急得团团转他们会很舒服一样。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在A大待了快一年,也和师哥师姐一样,学得世故起来。我们班长和生活委员为各科老师准备了投其所好的小礼物。女老师送玉兰油,男老师送派克笔。可大学到底是大学,老师们大多不吃这套,有一些虽然课讲得一般,但还保持着知识分子的风骨。高数老师满面怒容地让班长把礼物拿回去。班长解释说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感谢老师一学期的辛苦教学。那老师只撂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剩班长自己愣愣地站在原地。老师说的是:“教书是我的职业,没什么可感谢的!东西不拿走我就给你们送到教务处!”计算机老师看到派克笔还没等班长说明来意就开口了,他说:“学习不认真的该挂照挂,把东西拿回去,好好复习,我不会刻意为难大家!”其他的那些并不像这两位这样刚正不阿,却也都委婉地拒绝了大家。只有几个勉强收下了礼物,还都是被班长软磨硬泡的。
       班长把这些学给大家的时候,神色无奈。我听了倒觉得有些高兴,毕竟这样的老师更符合我心中老师的样子。考试后,大家发现老师真的没有为难我们,尤其是“向左看齐”,他的试卷和流传中的复习资料最为吻合。
       就这样,我们就在昏天黑地的复习中结束了我们的大一。这中间还值得我高兴的两件事是:一,没费吹灰之力通过了英语四级,虽然是六十多分,但我已心满意足;二,专业考试取得了很高的成绩,于我而言很是意外。
       我们宿舍,和我一样通过四级的还有小悠。但这时候,这事对她来说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她日思夜想的男朋友莫亚要放假回来了。她从知道消息后就连失眠带亢奋、又哭又笑的,让人怀疑她的神经是不是已经彻底毁了。
       莫亚回来的当天,请我们吃了顿烤鸭。吃饭的时候,我觉得他比照片上好看不少,虽谈不上英俊,但气质很好。高高的个子,黄黄的头发,谦和、斯文,身上有自然流露出的文明气息。他很注意照顾小悠,对我们也十分周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好像平时真是我们照顾小悠一样。他要是知道我们这些懒蛋让小悠打扫了一年的卫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
       莫亚当时用了一款国内还没上市的手机,沈眉和夕平拿到手中把玩了好一阵。罗米询问那手机什么时候会在国内上市。莫亚很有礼貌地说了句:“可能很快吧,不清楚。”夕平肯定是想到了自己手机被偷的惨痛教训,很诚恳地说:“这么好的手机,一定要看好啊!丢了就太可惜!”那表情好像这手机已经丢了。
       吃完饭,小悠要带莫亚到校园里转转。我们几个就回宿舍了。
       我们这么八婆的宿舍,回屋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对莫亚评头论足。说实话,还真是从头和足开始的,我们先讨论了他浅黄的头发和好看的运动鞋。
       “我觉得莫亚的头发特好看!”夕平说。
       “我同意,挺洋气的。”我很快跟上。
       “我觉得我染个那样颜色能挺好看的,我白!”一向话少的陈睿说。
       “我觉得能,皮肤白染什么颜色都好看。”沈眉接着说。
       “你看你们一个个崇洋媚外的。一个黄头发,还没完没了了!”罗米边脱袜子边嚷嚷。 “崇洋媚外怎么了?你爱国,你怎么不把冥王星叫阎王星啊?”
       夕平这话一说完,我们几个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怎么一下子从莫亚扯到银河系去了。她一贯这样,思维跳跃得自己都跟不上。
       “你说的都什么呀?哪跟哪啊?”罗米翻着白眼说。
       夕平好像也不太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睁着双懵懂的眼睛没有再说话。
       “我倒觉得他的运动鞋不错!”半天,夕平忽然又冒出一句。看来,她已经又想起新问题了。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好像国内买不到。”沈眉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好像莫亚的鞋已经在她脚上了似的。
       “瞧你们一帮农民,见个海归,就觉得人家什么都好。”我说。
       “我觉得还真不错。配小悠,我接受。”沈眉说。
       “我倒是觉得一般。这人好像做什么都恰到好处,让人觉得不亲切。而且,他好像做什么都在思考,希望把自己塑造得特别好。”罗米在床上说。她就是喜欢床,回到屋里就一个姿势——躺着。
       我觉得她的话,似乎还真有些道理。这个莫亚,带着种年轻人中难得的成熟,真有点运筹帷幄的风度。
       我们的大一就这样,以莫亚的归来为标志结束了。经历一个假期后,我们将正式成为大二的师哥师姐,变成A大的中流砥柱。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10
第三章 大二(上)
我的暑假过得十分丰富。这里说的丰富不是经历了多少事情,而是情感变化的丰富,这些变化都来源于柯辰。他的高考分数考得不高不低,既不是全无希望,也不是十拿九稳。分数刚刚出来的时候,我每天的心思都用在推测A大的录取分数线上了。后来,听说周围有人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我打电话问柯辰,他说他肯定没戏了,也不打算再考了。还开玩笑说要在A大门口摆个烤红薯的地摊,陪我念书。
       我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心里却是难以控制的凄凉。我悬着的心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落地吗?我的柯辰,难道真的要用卖红薯的方法才能和我相聚吗?
       几天以后,他告诉我其实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收到了通知书,大红的硬纸上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他说他想给我一个惊喜,下学期开学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实在难以做到长时间的守口如瓶,就只好告诉我了。
       我笑了,但我心里竟还是有点难过的。
       柯辰,你不了解我吗?你不该这样。如果你为了给我一个惊喜让我难过一个假期,那并不值得。你该知道我为这件事多么揪心,你该知道你说没戏了之后我失眠了多久,你该知道这一年我心里有怎样的无奈。你该在看见通知书的第一时间告诉我,你该及时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解救出来。你该大喊着,亲爱的我来了,一切都好了!那样的时刻才是我期待已久的惊喜。
       我以为柯辰考上的时候我会哭,可是我没有。我一直奇怪那么爱哭的我,为什么没有哭。我甚至没有开怀地笑笑,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仿佛一个人病了太久,忽然好起来,竟忘却了该如何健康。
       我们去吃蛋糕,庆祝我们的成功。
       市中心的蛋糕店,我们要了好看的蛋糕,坐在靠门的位置。
       吃了几口,一个人推门进来,是我的初恋男朋友。
       我看见他,他也看见我。我低下头,不再看他。自从上次在国贸与柯辰大吵我便没有再回过他的短信,几次之后,他也不再发来。我们大概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联系了。仔细想想,因一次争吵迁怒于他似乎也没有道理。
       显然柯辰也看见了他。他一定对我的态度很满意。是啊,虽然争吵的结局是他道了歉,可实际上是我按照他的意思改了。
       这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不想思考究竟我和柯辰谁占了上风的问题。我的柯辰终于考上A大了,其他人于我而言就越发无关紧要了。
       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孩推门进来,拉起我初恋男朋友的手。显然,他是在等她的。
       我低下头,看盘子里的蛋糕。心想,这就是生活啊,谁都有自己的蛋糕,谁离了谁,生活都照旧。我和柯辰呢?真的能看到属于我们的地老天荒吗?
       整个暑假,我参加了两个同学聚会,小学和初中的。看见那些小学同学的时候,我心中忽然有很多怪念头。我们才不过二十岁,竟已有这么多八年未见的熟人了!
       在网上把这些想法告诉罗米的时候,她说:“能见面就不错了。再过几年,或许谁也找不到了!”
       开学的时候,所有人都问我柯辰是否考来了。我笑着对大家点头。柯辰已经成了被我们班关注的人物。因为他的频频出现,我们班很多男生跟他都比跟我好多了。
       这样一个柯辰作为播音系的新师弟自然会得到特殊的照顾,也就是说我们在迎新活动中对他进行了赦免。我告诉他不用来看师哥师姐的时候,他竟愤愤不平地说,“全班都不应该去。看什么师哥师姐啊!无聊,以大欺小!”跟我去年的情绪一样。而现在的我对这种情绪竟十分不解。“怎么了?这是A大的规矩!”我嚷嚷道。
       这个时候,我对这么多年来中国的婆媳关系总是不和有了特殊的理解。按说,我们也刚刚升入大二,刚从媳妇变成婆婆,似乎该理解新媳妇的感情。可我们却毫无过渡地变成了婆婆,对新媳妇百般挑剔起来。去年信誓旦旦说改变学校风气的我们,竟叫嚣着组织迎新活动了。被师姐留了一夜的陈睿,好了伤疤忘了疼后,更是急于把这种痛苦报复到师妹身上。简直是冤冤相报。此时,我们已经和去年深深恐惧的师哥师姐有了很好的关系,尤其是男生,和师哥都称兄道弟起来。到了大二就不会觉得和大三的人有什么距离了,可以说大二是A大的一个门槛。
       柯辰说他们班女生长得都比较困难,大部分属于自然灾害。学生会的同学说,这一届的新生都奇丑无比。一位在报到处管登记的男生说,“来一个,看一个,我都快吐了。组织组织够拍《西游记》的了,不用化装,演妖怪正好!”这话虽然有点刻毒,但多少也证明了新生确实比较水。
       真正见到他们的时候,我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吃惊。客观地看,她们也不是很丑,主要是感觉不对。一个个不是又黑又壮就是又黑又瘦,没一个白的,好像从非洲招来的。再加上举止动作,根本不像学播音的,倒像是闰土的姐姐妹妹。中间偶尔有几个看得过去的,扔到我们班也只能算是平平常常。我不知道去年师姐见到我们的时候,是否也有我们现在的优越感,反正我们看到这些女孩的时候,是真挺瞧不起她们的。
       我们班班长照搬去年师姐的方法,把他们排列组合了一番,分配到各个宿舍。同时还提醒我们注意分寸,不要把事情闹大,不要弄哭,那意思就同说杀人但不要见血差不多。
       我们六个装模作样的开始当师姐了,多少有点兴奋。
       新生进来的时候,都是怯怯的,不敢抬头。沈眉的同情心开始觉醒,站在我们身边,一句不说地看着,好像她也是来挨训的一样。
       陈睿一定是想起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这句话,疯狂程度超乎我们的想像。根本不像师姐,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夕平显然是不得要领,谁进来她都问“你哪的人啊?高考考多少分啊?”跟查户口的差不多。
       我和小悠、罗米坚持我们一贯的风格:看人下菜碟。太丑的我们懒得搭理,中等的看情况,漂亮又老实的就温和相待,漂亮又有脾气的就往死里整。当然,鉴于新生的整体水平,找几个漂亮的也的确不容易。不过,还是有一个撞到枪口上了。
       那女孩长得还凑合,看穿着也不像她们班大部分人那么自暴自弃。本来,对这种好看的小女孩我们是不会下手的,结果她进来就不拿好眼神看我们。
       于是,陈睿使出了在去年亲身经历过的老方法。“给我读个文章,看看你专业!”边说,边递给那女孩一本专业书。没想到那女孩竟然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没接陈睿手上的书。还来了句:“我专业不好。我跟各位师姐不一样,我不是特别想上播音系,没想到一考就考上了。”
       听了她的话我特别想一把上去掐死她。一听她那破声就知道她一定是削尖了脑袋爬上来的,瞧她那副按捺不住的得意神色,居然还跑到我们面前装大瓣儿蒜。
       “就你这声音条件,一考就考上来了?你骗鬼呢?”显然罗米也被惹怒了。
       “别废话,赶紧读文章。就《海燕》吧。”陈睿的声音冷而有力。
       那女孩倒是没不识相到让我们动手的地步,瞪了我们两眼乖乖地拿起了书……声音小极了,表达也糟烂透顶,还带着说不清是哪的方音。我要不是想折磨她根本不忍心听人这么糟践高尔基的名篇。
       “大点声!”陈睿气急败坏地说。
       “师姐,我嗓子不舒服。别让我读了。”那女孩明显地软下来。我们也就顺势饶了她,毕竟听她读东西,于我们也不是什么享受。后来,听说这个女孩在她们班傲气十足,自以为很了不起。那天,在我们班的各个宿舍都引起了极大反感,每个屋都要求她读文章了。有的屋还让她读了比《海燕》更慷慨激昂的,也被折腾得够戗。
       对其他人,我们还是很谦恭有理的,总不能丧心病狂地因为人家是刚来的就猛欺负人家啊。终于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的迎新告了一个段落。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10
第二天,几个给大家印象不好的又被叫来“回锅”了。“回锅”是A大迎新的术语,就是指把一些不尊重师哥师姐的人叫来,接受师哥师姐再教育。
       当时我不在,听夕平说,前一天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女孩也来了,眼睛还是瞪来瞪去的,估计是改不了了。
       我们的迎新活动并没有就此结束,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开始。不知道是因为新生长得太丑了让系里为招进他们而深深后悔,还是真的是因为他们的确有些狂。系里筹备了一个很“隆重”的官方迎新会,并在言语中暗示我们班把那几个不知死活的摆平得服服帖帖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个很爽的迎新会,虽然充当了系里恫吓新生的工具,我们也不亦乐乎。
       迎新会请来了几个播音系毕业的当红播音员、主持人,还邀请了很多年轻老师参加。班长通知我们每个人都要穿黑色的衣服,集体以黑色示人,给新生以肃杀的震慑。
       老生准备的节目还是去年欢迎我们的几个经典配音,加上我们班几个演出过几次的成品节目,足以达到吓唬新生的目的。我相信去年在我身上浮现出的大号鸡皮疙瘩也会长满他们的胳膊。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新生也准备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歌舞。他们是必然不敢朗诵的,那简直是自取其辱。
       迎新会开始的时候,我和柯辰坐在看似和睦实则对立的两个阵营。他一脸的不屑,好像我们真的很不人道一样。不过我相信这种不满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等明年新生进校的时候,他们也会退去现在这张委屈的面孔,耀武扬威地狠起来。
       活动跟春节晚会似的在一片别扭的祥和气氛中开始。表面上看,无非是表演节目、做游戏,但实际上每一个环节都绵里藏针。
       开始的第一个节目是击鼓传花,停到谁那儿谁表演节目,传花的范围当然是大一的新生。第一个倒霉的家伙是个男的,一看那样就没什么心计。
       “我学过美声,给师哥师姐唱个歌吧!”他说。
       “不听。”我们说。
       那男孩傻在那儿,一定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土匪,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也不要为难他了。我出个主意,让他唱,唱咱们播音系的经典饶口令,就《八百标兵》吧。”这是我们貌似好人的李雷老师出来打的圆场。
       我们大呼同意后,那个命苦的孩子就用《喀秋沙》的调子唱了这样一首歌:
       
       八百标兵正在奔北坡
       北坡炮兵并排跑
       炮兵怕把标兵碰
       标兵怕碰炮兵炮
       啦啦啦啦啦啦……
       
       后边被传到花的同学的遭遇和他很相似,不是被要求唱个笑话、用肢体表演绕口令,就是跟着我们敲桌子的节拍唱歌。如果他们唱得不好,我们就会齐声唱起《团结就是力量》,把他们的歌声镇压下去,让他们站在中间,自己不好意思唱下去。
       当最后晚会结束的时候,新生已经被弄得彻底老实了。我估计任哪个刚从高中上来的孩子也没受过这打击,肯定是欲哭无泪、欲诉无词了。不过,这似乎是A大一种具有特色的挫折教育,能有效地挫掉那些自以为过五关斩六将考上大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的孩子的锐气。
       后来我听说,那一年,各系的迎新都进行得如火如荼。听说,有个小提琴拉得很好的骄傲男生,在师哥宿舍的阳台拉了近一夜后,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迎新结束,新生们如我们去年一样开赴郊区军训,而我们却依旧沉浸在翻身做师哥师姐的亢奋中。柯辰去军训了,虽然有点惦念,但一想到他回来后我们可以在同一个校园读书就又有了好心情。
       此时只有一个人心情比我还好,这个人就是沈眉。
       她经历了一个假期的思考后发现自己无法不爱何勇浩。她甚至比爱她以前的男朋友更爱何勇浩,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妈妈,她妈妈的回答很简单:“跟他恋爱我不干涉,想嫁到韩国去,不可能。你跟他结婚我就跳楼!”
       “那我们一直在中国呢?在中国结婚。”
       “不行。他一定是会回去的。”
       她心情很是郁闷地跑出家,竟然在街上看见了神清气爽的彭其,这个家伙在一次次放疗、化疗后竟然还活得很滋润。
       按说她应该心情不好才是,可开学前何勇浩去她家把她接回了学校。见到喜欢的人,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俩人还利用即将结束的假期去了趟黄山。
       我一听说他们去黄山,马上问:“你们锁同心锁了吗?”
       “没,当年和那个男朋友锁过,这不也分了。看来是不灵。”
       “那你们去干什么啊?”
       “黄山风景好啊,特别美。而且何勇浩想了解中国,要去很多地方,把黄山作为第一站不也很浪漫吗。”
       “这倒是。”
       “来,我给你看我们做爱的照片!”
       “什么?你们?”我大吃一惊。
       “看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沈眉拿出一张照片。她和何勇浩坐在一个大大的“爱”字上面,表情“猥亵”地笑着。
       “你太恶心了。还说坐爱,受不了。”我嘴上这么说,心里觉得他俩挺幸福的。
       “我俩这个周末去北戴河,正好咱们周五没课,可以玩三天。”沈眉美滋滋地说,好像要去度蜜月一样。
       沈眉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小悠又陷入了无限的怅惘。她的莫亚就要回英国了。
       “怎么?一个假期还没待够啊?”我说。
       “天天在一块,那也不够。”说这话时,小悠抚弄着手上的钻戒,那是莫亚新给她买的。 “那有什么办法啊,你还赚个戒指呢!行啊,赶紧放人家走吧,要不又不一定给你买什么了呢!非让人把钱都花光啊!”罗米又以她一贯的贫嘴口气来安慰人了。
       “这倒是,一个假期,我俩都成穷人了。以前攒出来的钱全花差不多了。那天算了一下,花了一万多。”小悠表情痛苦,显然在留恋那些已经不属于她了的钞票。
       “行啊,一年就一次,多花点就多花点吧!”沈眉总是这样,安慰别人常常起到打击的目的。小悠听了她说的“一年就一次”,更愁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11
小悠面临着与莫亚的分离,而我和柯辰终于可以苦尽甘来的相聚了。
       柯辰一出现就成了他们班不小的人物,专业突出,又是师姐的男朋友,跟师哥师姐比跟自己班同学还熟,整个一个传奇。不仅如此,他还因为长相酷似我们系一位很有才华的老师而被怀疑是那老师的亲戚。很巧合的是,这学期我们的专业课学习进入了新的阶段,更换了小课老师。我们组,换的就是那个老师。那老师姓王,有着一个普通的名字和不普通的个性。大一的时候给我们教过专业基础课,总是在课堂上疯狂要求我们过四级、听广播、练专业,以至于后来我们班同学只要在学校里看见他都会主动说“王老师,我四级过了”,或者“王老师,我四级没过,我正努力呢”。这样说,他似乎像个传统老教师,其实也对也不对。他的确对学生认真负责苦口婆心,但在平时的生活里,他十分地特立独行,不符合人们脑海里传统教师的印象。他总是穿着昂贵却样式简洁的衣服,驼着背,拎着个水壶,一脸忧愁地在学校里走过,好多同学说他有种颓废的气质。而我觉得他给我的最初印象是深沉和口渴,他常常拧开那个橙色的SIGG水壶,大口地喝水,让我怀疑那里边是不是装了什么甘美的山泉或者另外什么奇异的物质。他总是在课间休息时,一个人到顶楼去吸烟,好像烟和水是供给他生活的粮食。他的同班同学多半是时下荧屏上最受追捧的主持人,而这个当年专业优秀的他,却那么甘愿收起自己的锋芒,留在A大的课堂上督促学生过四级,怡然自得地过着他的日子。在别人说之前,我不觉得柯辰和他有多少相像,说的人多了,我也觉得似乎是有几分像。
       只是他比柯辰看起来更有内容,年龄这个东西,很容易让男人更有魅力。
       说实话,在得知自己被分到王老师小课组的时候,心里并不十分欢喜,他对学生的苛刻是出了名的。虽然懂得“严师出高徒”的道理,但还是喜欢遇到要求不太高的老师,得过且过地享受我的青春岁月。
       刚开始上课,王老师就要求我们每天看新闻、听广播,还要把听到的内容记下来,上课念给他听。每星期还要在小课上背诵一首唐诗或者宋词,还要加上手势。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过四级自不必说,坚持练声也必须做到,最离谱的是,他要我们每人买一张世界地图,没事就看看,理由是:播新闻的时候,好知道那事情发生在哪儿。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组的同学都觉得有这样的小课老师是一种不小的折磨。而隔壁组就轻松了很多,他们老师就没那么多要求,只是喜欢占用上课时间讲讲自己可爱的女儿而已。虽然,学专业的时间总听老师念叨她女儿也不太舒服,但总比我们被王老师折腾得昏天黑地未老先衰强。为了课上念的新闻,我们常边听新闻边奋笔疾书,就是偷懒不听新闻,也得买来报纸,把大片的新闻内容抄到本子上,伪装成听的。最让我反感的是站在个狭小的屋子里背古诗,还要手势。好多次,他因为我不愿意大声念诗而整治我,最狠的一着是:他让陈睿站在走廊,关上门,然后让我大声喊她的名字,直到她听见,被我喊进来为止。他还曾经在课间问我:“你平时穿得乱七八糟的,跟要饭的似的,你都没不好意思。为什么不愿意大声念诗呢?”气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要不是我老师,我真想一拳把他打倒。
       直到很久以后,我还是不愿意大声念诗,我就是觉得傻。但我逐渐对王老师有了很好的印象,他的确是个特殊的人。他对许多问题都有一针见血甚至有些偏执的看法。多数时候他眉头紧锁,偶尔一笑让人猝不及防,那笑容是绽放式的,像一朵骄傲的玫瑰,开得夸张、恣意,甚至像一种表演。有时候,我愿意盯着他的脸,等待那种突然的咧嘴。在学校里见到他,我会很远很远就高喊“王老师好”,等待他督促我去练声。有一次,他要给我们看一期他觉得很好的节目,小课教室只能看录像带,不能看VCD,于是他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带来了。桌面是他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两个人都穿着臃肿的羽绒服,站在苍茫的雪山下边。他说是在西藏照的。看不清那女人的模样,因为他们脸上都是那种绽放式的笑。同学们都说那女的挺漂亮,我没说。那一刻我心里想的竟是:她好像没我漂亮!
       我情不自禁有点喜欢他了,只是那种喜欢好像没有杂念,我也说不清楚。
       沈眉的北戴河之行在平淡中结束。据她说,他俩相处得很好,但海滩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很让她生气的是,她们住的宾馆有个很好奇的服务员。那服务员问沈眉:“和你一块的那男的是日本或者韩国的吧?”沈眉告诉她是韩国的。结果那人竟然充满鄙夷地又问了句“那你呢?你是中国大陆的吧?”好像她不是中国大陆的一样。
       两周以后,沈眉得到了一个更倒霉的消息:她还得再去一次,原因是李雷老师要带我们班秋游,地点——北戴河。
       班会上,李雷老师用标准的男中音告诉我们,秋游的地点已经定下来了,是北戴河。时间:三天两夜。费用:每人四十块钱,班费出。没有特殊情况的必须参加,这是集体活动。 我们班还没集体去过外地。从前的集体出游都在北京市内。虽然大家都觉得十月份去北戴河没什么意思,但对集体出去狂闹还是有兴趣的。因为李雷老师说,“出去就要好好玩,会办一个篝火晚会,有很多的海鲜,可以带想带的任何娱乐工具,可以整夜不睡,可以无法无天。总之,除了男女单独整晚独处,怎么都可以!”一个播音专业的老师想把这些话说得诱人,还不是易如反掌,更何况年轻人都喜欢玩,除了沈眉表情复杂外,大家都还挺高兴的。但考虑到三天两夜的行程,再外加来回的火车,还是觉得四十元的费用很不现实。有同学问:“住宿标准不会太差吧?”“不是走去吧?”李雷老师满脸得意地告诉大家:“俩人一个屋,标准间。二十四小时热水,空调随便吹。”在提到空调时还用了强调的口气,好像十月份空调利用率很高,或者我们都没见过空调似的。李雷老师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男低音说:“一个空调有什么可激动的!”好像是林也。
       周五没课,加上周六周日两个休息日,我们的北戴河之行就在这三天。
       
       第一天
       
       李雷老师要求中午十二点五十在北京站集合,于是我们十一点起床收拾行装。考虑到标准间的条件就没带牙刷、牙杯,只装了毛巾、擦脸油,简单收拾了换洗的衣服就出发了。坐公车又倒地铁终于来到了火车站。到了就发现全班七十多人几乎都到了,一人一个大包,嬉皮笑脸地在那儿打打闹闹,跟知青返城似的。
       终于上了火车。我们几乎填满了整个车厢,其他几个与我们无关的乘客满脸悲愤。
       我们班有个秦皇岛人。她每次回家都坐火车,两个小时就到家了,让我很是羡慕。上了车,她说她从没坐过这趟车,怀疑是慢车。要我说,那简直是一定的,凭什么四十块钱连吃带住,还给你快车坐啊!
       火车在我们的吵闹中有些不耐烦地开了,有人迫不及待地找出扑克开始聚众赌博。一个老迈的男性列车员走进来。我不知道铁路上的人退休年龄是多少,但看起来他好像有七十多了,让我生出些“尚能饭否”的怀疑。老人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听说你们是大学生。我很高兴有这么多知识分子乘坐我们的列车,欢迎大家,祝大家旅途愉快。”李雷老师在学校常常教育我们:“别人拿你当人,自己别拿自己当人,要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忽然听到有人不仅把我们当人,还把我们当知识分子,自然感到十分激动。大家对老列车员报以热烈的掌声。
       车的速度好像不是很快,因为车窗外的景色不是风驰电掣地呼啸而去,而是慢悠悠地晃荡出我的视线。比较夸张的是,我看见铁路外一个人在慢跑,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俩好像是相对静止的,半天半天,我坐的车才领先了他一段距离。
       开了也就十分钟,车停了。老列车员进来报了站名,说了一段很有文采的话,表情极度眉飞色舞。只可惜我现在只能想起他当时的神态,对他说的话除了几个结构助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总之是火车停停走走,一步三回头,老列车员也尽职尽责好像有点乐此不疲地报着站名。他每次一来,同学们都暂时放下手中的扑克,专心致志地听他讲话。两方之间形成了良好的互动。他也越说越来劲儿,每次讲话都加进很多完全与服务用语无关的、很主观的话。我觉得我们坐在那儿很像是他的歌迷会,要是配上荧光棒,效果就更好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比较专注于他的讲话,忘记了那些从前没有听说过的站名,只记得其中一个听起来很刺激的——狼窝铺。
       刚刚开车的时候,大家大都以宿舍为单位就座,没多久就重新按照地域而排列组合了。因为还是同一个地方打牌的方法比较相同。这中间,很大的两股势力就是东北帮和四川帮,两帮人口总和已经超过班级人数的一半。整个车厢随时会传出“哎呀妈呀,这牌咋这么小呢”和“你出的啥子嘛”。如果小课老师们看到我们这么原形毕露地叫嚣,肯定会痛心疾首的。 我们宿舍北方人比较多。南方的小悠跑到四川帮去凑热闹,而同样来自南方的沈眉则主动留在了东北帮的阵营。但我们宿舍谁也没料想到旅途的漫长,所以没带足够的食物,总是极其无耻地到其他牌桌上装作聊天顺手牵羊。估计这次回来没人再愿意和我们宿舍的人打交道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11
五个小时之后,火车忸忸怩怩地到达了目的地。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列车员,踏上了北戴河的土地。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儿,看着傍晚的城市,想起的一句古诗是“一片孤城万仞山”。虽然这里没有山,却的确是一片孤城。天快要黑了,城市好像没有人,很冷清。一辆大巴送我们到宾馆。路上的风景像经过拷贝一样千篇一律,相同的房子,相似的街道,让人疑窦丛生。如果是坐出租车,我会怀疑司机是否故意拉着我在相同的地方绕了几圈。
       到了宾馆,才发现所谓的宾馆其实就是个招待所。前台昏暗的灯光让人想起鬼鬼祟祟这个词。没有时间看看房间,就到了集合吃饭的时间,那种紧迫的感觉让人回忆起军训的日子。到了餐厅,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虽然住宿条件比想像中差些,但满桌丰盛的饭菜还是很让人向往。我们自由组合十人一桌,谁也没跟谁客气地开始了咀嚼。吃到嘴里才发现,这里的菜像这里的房子一样千篇一律,每一个都差不多味道,而且不冷不热,温的。当有人问到“为什么没有海鲜”的时候,服务员的回答是“怕有人过敏”。这是我听过的最堂皇的谎言。
       胡乱往胃里塞了些东西后,疲惫地回到房间。我和夕平住一间,我们宿舍另外四个住在对面的两间房里,都是一楼。进屋两分钟以后,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我直奔李雷老师事先强调过的空调,发现断电的空调孤零零地挂在那儿,周围没有插线板,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示它可以被打开。我喊来夕平,我俩在空调附近做了一系列调查,发现它的存在除了看着是那么回事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在我俩冥思苦想该如何让它工作时急得出了点汗,或许达到了取暖的目的。夕平偏不信邪,喊来服务员,问她怎么开空调。服务员满脸不屑地说:“这儿的空调都开不开。”好像地球人都知道空调是个工艺品似的。
       我正在想为什么不能用还每个屋都有,难道真是为了好看吗?忽然,罗米气急败坏地走进房间。她直奔卫生间,然后绝望地喊我的名字。我冲进去,发现卫生间里没有淋浴器,却赫然装着个浴盆。洗手池上空空的,不见牙刷、香皂的踪影。罗米愤然地说:“我们屋也什么都没有。”我感觉到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袭上心头。
       我们六个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北戴河街头,寻找卖牙刷、香皂、纸巾的地方。终于找到一家无比小的杂货铺,发现里边所有的东西都很便宜。我们买了许多东西,一共才花了二十多块钱。女主人每句话的结尾都拖得老长还明显地上绕,让我想起鱼尾巴,不愧是靠海的地方。
       回到宾馆才发现,便宜的理由是这样的:牙刷的毛像鞋刷那么有气节,宁折不弯;牙膏像面粉一样,在嘴里十分干爽;纸巾可能是砂纸厂多种经营的产品,一不小心就起到去死皮的作用。
       屋里的电视是那种老式的,不用遥控器,用手就可以调台。一共有八个频道。我按遍了八个频道,发现有两个可以看。然后我想起冬天,因为电视屏幕上全是雪花。
       对面罗米屋里的电视可以清晰地看三个台,于是我和夕平跑到她们屋去看电视。这时候好多男生已经准备好了麻将,打算一夜不睡玩个昏天黑地了。小悠也跑到四川帮的大本营,又去完成她火车上未竟的扑克事业了。剩下我们五个东倒西歪地胡诌八扯。
       大概八点的时候,班长来问是否有人要洗澡。我们大喊大叫十分踊跃。然后班长说:“这里不能洗,派车拉着到浴池洗,四块钱,班费出。想洗的八点半大厅集合。”然后大家开始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们宿舍有浴室,每天洗澡已经成了种习惯,但看到这里的住宿条件,猜想浴池可能会更震撼。最后只有我决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八点半来到大厅,发现只有七八个人,小悠也在。我们俩忽然找到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班长说到的人太少,让我们再等等。等待的时候,我发现服务台后边挂着几个钟表,依次注释着北京、伦敦、香港、巴黎许多地方的时间,估计不会准,因为那个北京时间就与现实有很大差异。我想这个宾馆的老板一定是酷爱行为艺术,他的空调、浴盆和钟表都让我越发懂得什么叫做独具匠心。
       一辆面包车拉着十个人开到了浴池。进去以后就知道留在宾馆的人多有先见之明。狭小阴暗的空间里,水气朦胧。每人发一双肮脏巨大的拖鞋和一把能打开湿漉漉的装衣柜的钥匙。脱好衣服,走进真正的浴室,看见了更多平时难得一见的东西。几张案子上,躺着黑白肥瘦各不相同的几个妇女,是搓澡的。她们倒是气定神闲,只是我脱得精光站在她们旁边淋浴,满身的不自在。旁边的小悠也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遭遇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开始怀疑李雷老师到底是组织秋游还是打着秋游的旗号大搞野外生存,真是用心良苦。
       夜里,我和夕平在寒冷中无法入睡,好像脑细胞经这么一冻变得更加清醒了。我俩裹紧被子开始讲一些比较倒霉的事情,借以冲淡住在地窖的痛苦。
       在这样的地方,时间很容易变得模糊,黑暗中我俩竟然聊到了凌晨三点。终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没多久,被一个标准的播音腔吵醒。李雷老师在走廊大声说着:“诸位,谁多拿了一床被,赶紧送回来,宾馆的被子是有限的。诸位……”我心想,当老师太不容易了,凌晨三点还要广播寻被启事。
       
       第二天
       
       我醒来的时候夕平已经醒了,并且不在,估计是散步去了,此人有爱散步的毛病。沈眉和罗米还在蒙头大睡,沈眉喜欢昼伏夜出,就是没什么事也得靠到两三点才睡,不到中午不起床,就喜欢与时较劲。罗米根本就是睡不醒,她要是睡美人,估计王子吻她一百下她也未必能感觉到。小悠一夜没睡,跟打了吗啡似的,和四川那些同志们玩了一夜扑克。
       夕平的姑姑就住在秦皇岛,她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所以她一踏上这片土地就开始表现出老谋深算的样子。她散步回来就跑进房间,盛赞我的早起,批评沈眉和罗米在异地虚度时光。然后又和陈睿把罗米叫了起来,组织大家到海边去。据说,她已经把路线研究透了。我问她,“不会和班级活动冲突吗?”她告诉我,在我没起来时,班长已经通知过了,班级下
       午两点以前没活动。
       我们四个走在去海边的路上,发现根本就没人,感觉整个城市为我们的秋游清除了闲杂人等。到了海边倒发现很多人,仔细一看,全认识,都是我们班的。
       有的同学赤脚走在沙滩上,还有的干脆站在水里,这的确是有的人第一次见到海。看到他们大呼小叫的样子,夕平满脸鄙夷,估计她心里正在想的成语是井底之蛙。
       我穿的运动鞋侧面有些细小的气孔,好多沙子钻进我的鞋里,让我走几步就想脱下来倒倒沙子。实际的感觉跟那些赤脚走在沙子上的同学差不多。在我又一次把鞋脱下来的时候,罗米的兴趣已经不在大海上了,她皱着眉问我:“你鞋上的孔在哪儿啊?我怎么没发现!”好像我无中生有脱自己鞋解闷似的。
       李雷老师事先告诫我们,不是非常擅长游泳,不要轻易下海。如果谁一定要游,要打报告。站在寒冷的海滩,我猜测他的嘱咐是多余的,没谁那么跟自己过不去啊!结果事实证明,老师还是有远见的,有人想游泳。两个男生下海了,他们的女朋友坐在岸上看衣服。一个女孩望着她男朋友在海中微小的样子,担心地哭了。目睹年轻爱情的纯美,是我到北戴河以来看到的最美好的东西。
       我们四个无聊地站在那儿,麻木而寒冷。罗米忽然想去厕所。卖海螺的奶奶说沿着海滩向前走有个公厕。她去厕所,我们三个在原地等。看着海竟然产生不出一点联想、一点心事,觉得自己简直麻木到了一定境界了。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罗米还是没回来。夕平说,估计她直接回宾馆了。我想也是,她经常搞点不告而别一类的事情,也许现在已经回到她温暖的被窝了。
       夕平的姑姑打来电话,说可以去家里吃午饭。我和陈睿都有些犹豫,因为在我脑子里北戴河和秦皇岛像是两个地方,觉得到她家的路程会很远。夕平说,北戴河是秦皇岛的一个区,哪至于啊!
       夕平的姑姑再一次打来电话,说已经买了很多海鲜,让我们快去。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12
我们上了出租车。没想到一路畅通,十多分钟,到了。看见夕平的姑姑穿着粉红色的毛衣站在那儿,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素未谋面啊。走进楼梯的时候,我接到罗米的电话,她问我们在哪儿。我告诉她我们在夕平姑姑家。她告诉我,她终于走到厕所的时候已经不想上了,现在打车回到了我们等她的地方。我乐得说不出话,但还是告诉她我们在十分钟之前离开了。她气愤地说,看来只能再打个车回宾馆了。我安慰她可以顺便和林也过一下二人世界。
       上去以后,看见满桌子螃蟹、海螺、虾的时候,我和陈睿就一点不拘束了。虽然和夕平的姑姑、姑父不熟,和海鲜还是很熟的嘛!我俩好像只说了句“叔叔好,阿姨好”,就跑到卫生间洗手去了。然后我们就大摇大摆地上桌了,桌子边只摆了三个椅子,原来阿姨和叔叔让我们先吃,等我们走了他们才吃,这让我们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夕平让我们别在她亲戚面前装人,想吃就赶紧吃。
       后边的事就是,我们不停地吃,夕平的姑姑过一会儿就把我们吐到桌上的皮、壳收拾走,光从我附近就搬走了四座小山。记忆中那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因为我们终于吃得开始恶心的时候,已经两点了,也就是说,到了集合的时间。我们说了句“叔叔再见,阿姨再见”,就告别了。夕平的姑姑把我们送到楼下,还让我们再去。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结果刚走出她家院子不久,夕平就吐了。她怕我们不好意思,为了让我们多吃,自己就使劲吃,结果把吃的都吐出来了。哪知道她的担心完全多余,我俩没脸没皮的,比在自己家还放得开,险些就招呼她姑姑姑父别客气了。
       据夕平后来说,我和陈睿给她姑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理由是不做作。我想,这可能是那天我俩表现出的惟一优点了。
       回到宾馆,发现整个楼里除了服务员只有睡眼惺忪的沈眉和满面怒容的罗米。
       我紧张地以为大部队已经出发了。沈眉告诉我,两点集合只是确定一下大家是否安全,下午也没活动,晚上的篝火晚会才是惟一的活动。我气极,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跟夕平的姑姑多说两句话了,也不能吃完了就走啊!陈睿委屈地说:“早知道我把那碗汤喝完好了!”
       整个一个下午过得极其无聊,凑在一起嗑了好几袋瓜子。上了两小时网,发现北戴河的网吧
       收费很低,两块钱一小时,环境还特别好。
       终于熬到了晚上的篝火晚会。一班人走在海边阴暗的沙滩上,火还没有点起来,只看到大家很亮的眼睛,很像孤魂野鬼的聚会。
       男生们终于把火生起来的时候,大家一起发泄般地叫喊。
       我们从北京带了红酒、白酒、雪碧、可乐各一箱,雇了两个人在旁边煮海鲜。我们在月光皎洁的海滩上高声喊叫,心潮起伏——这是浪漫主义的说法。如果换做现实主义,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小小的篝火并不够暖和,我们穿的衣物似乎也并不符合这个季节,月光下的海滩沉闷、压抑,加剧了这种寒冷。而出发前所谓的海鲜随便吃,不过是一人一只螃蟹和一些皮皮虾。我们宿舍这几个站在离篝火较远的地方,冻得不知所措。在海风中吃螃蟹的时候,我发现没一个人还保持着能看得过去的姿态,平时的淑女也变得如狼似虎起来。中午已经吐了一顿的夕平此时还是心有余悸,她看都不看螃蟹一眼,拿着瓶红酒不停地喝啊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什么心事呢,其实她就是冷。男生们好像进展得更快一些,因为此时已经有人不省人事被抬回宾馆了。
       螃蟹吃完,只剩些个头矮小的皮皮虾时,大家开始疯狂合影。酒精的作用下,所有人都呼朋引伴,亲密无间。我看到几个男生脱了鞋、挽起裤腿在海浪中跑,篝火映照下,年轻的脸明媚而清澈。
       夕平看我的眼神变得妩媚而迷离,身体也摇曳多姿起来。罗米扶着夕平,自己却螃蟹一样不走直道。看来她俩是高了。
       我们五个决定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因为冷,饿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小悠吗啡的药劲显然还没过去,兴高采烈地留在沙滩上。
       我们找到一家看起来脏得很温馨的小饭馆。一大碗面条,一大碗疙瘩汤。老板看我们冻得鼻尖通红,端上一壶热茶。等待面条的过程中,罗米看见老板娘在吃煮的玉米,她急切地问:“你吃那玉米还有吗?”老板娘很抱歉地说:“哎呀,姑娘,对不起,最后一个!明天来吧,明天给你留一个!”“那就不用了,明天我们就走了。”罗米望着那玉米,百感交集的样
       子。
       面条和疙瘩汤终于来了,我们一哄而上。最后剩的一口,作为回馈,留给了“胸中有他人”的夕平。
       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大部分同学也回来了,只剩下很少人在海边狂欢。 在罗米房间看着电视,秦皇岛电视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看着看着,隐隐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四处寻找没找到水源,我还以为是宾馆看我们实在可怜,给暖气了呢,感动得朝暖气奔去,发现我实在是想像力太丰富了。
       又过了一会儿,水声渐大,我回到对面我房间,想听听里面是否有相同的声音。走进去,发现声音的源头就在这里。推开卫生间的门,看见马桶的水箱往外渗水,地下已经是一片汪洋。我慌忙地跑去服务台,语无伦次地告诉服务员屋里的情况。服务员不疾不徐地跟我走进屋子,平心静气地说了声:“哦,又漏水了!”好像我不知道是漏水了一样。我和夕平傻站在卫生间门口。我俩对视一眼的工夫,水声就消失了。我再一看,地下的水只剩下薄薄一层,那个另类的马桶也不再聒噪。那服务员手里什么工具都没有,似乎用手轻轻一点,马桶就变得服服帖帖的。我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漏过水。我非常后悔和夕平的对视,看了一张每天都能看到的脸,竟然错过了大师的意念止水表演。我甚至怀疑那服务员是不是练过什么武林神功。她鄙夷地看了看我,转身走了。那目光好像在说:能不能处乱不惊?夕平看着她的背影说:“要是她在大禹的时代,估计没大禹啥事了!”
       我对这个宾馆越发好奇,对这里的服务员也愈加钦佩。好像这里发生什么事都在她们的意料之中,控制之内。她们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会化解许多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想,遗憾的是,我只在这里停留两个晚上。再多待几天,备不住能在这儿找到一本武林秘籍,至少也可以开开眼界。毫无疑问,这里比游乐场的历险宫更具挑战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夜晚,不知是因为白天的疲惫还是我们适应力的提高,我和夕平都沉沉地睡去。我一夜无梦,醒来时已是又一个黎明。不过,像我这样的比较没有代表性,后来据同学们说,大部分人还是整夜在一起麻将、扑克、喝酒、嬉闹。也有几个有心事的在海边坐到凌晨,沉淀自己的情绪。
       
       第三天
       
       准确地说,我不是自然醒的,是被李雷老师起床的催促声叫起来的。走廊里,他的声音回环往复,专业好得了不得。
       早晨五点,我们挤在罗米屋里洗漱,因为继马桶造反后,我们屋里的水龙头也揭竿而起,关上打不开,开了关不上,我也只好让它一直关着了。终于收拾停当,逃跑一样地离开了那个另类宾馆。
       大巴把我们拉到火车站时,离剪票还有半个小时。李雷老师清点完人数,告诉我们只能在方圆五十平方米活动,半小时后准时集合。
       大家都懒得走远,蜂拥跑向站前两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那两个中年妇女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火车站前出现了全班师生大嚼煎饼的盛况。只见李雷老师拿着个煎饼,脑袋乱得跟鸡窝似的,一脸得意地对夕平说:“怎么样?北戴河不错吧?”夕平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声就算是回答了。我看着李雷老师憔悴的样子,觉得这次秋游虽然和想像中不尽相同,却有它自己独到的东西……
       回去的火车上,和来时一样热火朝天,只是换了个年轻的列车员,根本不愿意搭理我们,连站名都懒得报。想起来时老列车员的热情服务和我们下车时他脸上的怅然若失,不知为什么心头涌出一种辛酸,不知道他在这条铁道线上跑了多少年……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12
我迷迷糊糊地睡去,颠簸中梦到了月光下的海滩。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吵闹中醒来,睁眼一看,哇!我们回到北京了!大家居然像多年离家的游子一样,找到了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我们归心似箭地奔着“阔别已久”的宿舍而去……
       这就是我们当年的秋游,现在想起来一切历历在目。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曾经愤恨地想,寒冷的十月去北戴河实在是有点神经失常的嫌疑。虽然回想起的更多是受苦的经历,却还是会在心中把秋游美化成一个传奇,还真的会想起那个除了我们没有别人的海滩。把它叫做我们青春的海滩吧!
       我和柯辰每天都一起吃午饭和晚饭,比起罗米和林也每天一起吃饭还一起上课来说算不了什么。中午的时候,我会把我在的位置告诉柯辰,等他骑自行车来接我。多半时候不用等,因为他总是比我早下课。很多时候,他站在我上课的教室门口给我发信息,用很尖刻的语言讽刺压堂的老师。一次,忘记了是什么课的老师在前边口若悬河,对下课的铃声置若罔闻。学生在底下发出各种不耐烦的叹气她都毫无反应。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然后,柯辰走进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我。我也莫名其妙。
       “老师,这个教室下午要做考场。我是学生会的,来布置考场,时间快来不及了。希望您早点下课!”柯辰表情严肃地对那老师说。
       “哦,对不起啊。我忘记了时间。”那老师一脸抱歉地对柯辰说。接着回头对大家说了声“下课”。
       全班同学哄笑着走出教室,剩下不好意思的老师和满脸通红的我,还有一脸坏笑的柯辰。 “你为了吃饭什么着都好意思使啊?”老师走了后,我对柯辰说。
       “我在门口听半天了,她就一直在那儿自我标榜。”柯辰还陶醉在他自己的妙计中。
       “那也是老师啊。下次不行啊!”
       “还有下次?你们赶上的老师怎么都这么敬业啊!”柯辰的表情就好像他吃了什么大亏一样。
       有时候,小悠和夕平会说很羡慕我和柯辰,经历了一些事情,还是能快乐地在一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的日子和高中有很大的不同。还是我们俩,只是换了一个学校,可很多东西好像有微妙的变化。很多人说,我们俩在一起很开心,像两个志趣相投的孩子。孩子是终究要长大的,大概柯辰上了大学,我们的感情也该成熟一些了,我们或许该仔细地想想未来。我总是怀念高中的时光,我、柯辰、猪八戒,还有很多很多要好的朋友,我们不上晚自习,躲在学校附近店面狭窄东西便宜的冷饮店里,吃两块钱一份的冰淇淋,有很多很多愤世嫉俗的想法,和很多很多风花雪月的梦幻。而现在,大家各奔东西,只剩下我和柯辰,看着现实,守着我们单薄的爱情。
       或许这些又是我无病呻吟的忧愁,毕竟,我和柯辰的喜怒哀乐还是那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之间,没有猜疑、秘密或是任何其他世俗的纠葛。在看见别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分手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安静地坐在柯辰的车座上,思考我们的爱情是否该长大了。这也该算是一种相对的幸福吧。
       柯辰骗那个老师下课之后,我们去风味餐厅吃饭,这是大食堂搬迁之后我们经常用来解决温饱的地方。我们刚坐下没一会儿,就看见何勇浩进来了。我刚想和他打招呼,却看见他竟然领着一个女的,不是沈眉。他的手攥着那女孩的手,紧紧的。
       然后,我看到那个在沈眉面前儿子一样的何勇浩爸爸一样地照顾他身边的女孩。他找好坐位,安排她坐下,然后快步走到卖饭的窗口去买吃的。他买了豆浆和红薯饼,看起来,更像是早饭。然后,他竟然不知廉耻地端起杯子喂那个女孩。她又不是植物人,用伺候得这么殷勤吗?我很想走过去把豆浆泼到他俩脸上。
       柯辰大概是看出了苗头,他严肃地看着我说:“碧碧,坐下吃你的饭!”
       “你也看见了?”
       “回去什么也不要对沈眉说。别就怕事小!”他的表情依然严肃。
       “那怎么行?何勇浩简直是不要脸!”我不懂柯辰怎么会这样。
       “可是沈眉喜欢。总之他们最后不会有结局,你让沈眉多开心一阵子吧。也别和你们宿舍的人说,你们那帮傻丫头,没一个藏得住话的。”
       我忽然觉得柯辰冷静得像个外星人。我继续吃饭,却忍不住往何勇浩的方向看去。我希望他能看到我,然后不好意思的收敛一点,可他正一门心思专注地发贱,显然已经没心思看别人了。
       我看了看他对面的女孩,瘦得像一只死了好几天的鸡,完全没有人应有的健康。她竟然也吃饭,是一件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柯辰知道我的愤愤不平,赶紧吃完饭把我带出了食堂。出去后,他还在嘱咐我别对沈眉说起这事。我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答应了。
       回到宿舍,看见沈眉刚起床,蓬头垢面的坐在她的上铺。她总是这样,晚上不睡早晨不起,课都懒得上。只有和何勇浩约会时才会忽然有了精神。
       “刚起啊?”我问。
       “那不废话吗?能起这么早不错了。”没等沈眉回答,夕平就开口了。
       沈眉还没睡醒一样坐在床上,对我们的话毫无反应。
       “赶紧下来洗洗吧。一会天又黑了。”我对着沈眉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想起何勇浩在食堂献殷勤,而沈眉却在屋里睡觉,竟对沈眉有不小的火气。
       “黑就黑,我们老大不黑不起。”亏了有夕平在,要不我怕我管不住我的嘴。
       “最近你和何勇浩怎么样啊?”我问。
       “还能怎么样,不错啊。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一起学习。”
       “少避重就轻。关键是一起谈情说爱,一起接吻吧!”夕平说。
       沈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我觉得自己真是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家沉默了几分钟,我想沈眉和夕平一定觉得那是正常的沉默,而我心里却想了很多。 然后,门开了,罗米大呼小叫地回来。
       “沈眉,出大事了。你家何勇浩在食堂喂鬼子喝豆浆呢!”罗米的表情更像是后边有鬼子在追杀她。
       “什么鬼子?”我问。
       “一个日本女的,瘦得快没了。我听了,说的是日语。”
       沈眉什么也没说,还是那样呆头呆脑地坐在床上,像被风化了一样。
       
       晚上,沈眉跑到何勇浩那儿去问究竟。我们设计的场景应该是何勇浩想尽各种方法解释,用尽了中、英、韩三种语言,而沈眉根本不吃这一套,摔下一个巴掌扬长而去。
       而事实是,当天晚上没有出现任何结局。
       沈眉跑去何勇浩住的留学生公寓找他,他的室友说他不在。沈眉不方便和一个不认识的韩国人独处一室,只好在公寓楼下等他。从九点到十点,再从十点到十一点,怎么打电话也叫不回沈眉,她一定要等到他问个究竟。十二点的时候,罗米和林也连拖带拽把她叫了回来,她一句话不说,站在阳台抽烟。平时她抽烟时,我们总是让她把门关紧,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很呛的味道。那一刻,看着沈眉的背影,没有人说话。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13
沈眉没有哭,只是抽了一阵烟就上床睡觉了。那一晚,我们没有卧谈,在安静中睡去。 第二天,沈眉在何勇浩公寓楼下等到了他。
       他看见沈眉,很亲热地迎过来。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沈眉冷冷地问。
       “喝酒啊。喝到夜里两点呢。”这时的何勇浩已有不错的中文水平了。
       “中午呢?”
       “眉,问那么多做什么?”
       “告诉我!”
       “吃饭,和一个日本留学生。”
       “男的?”
       “不,是女的。”
       沈眉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她想要的答案了。
       “你喜欢她?”她接着问。
       “是啊,她很可爱!”何勇浩竟然大言不惭地回答,竟然都不口是心非地哄哄沈眉。
       沈眉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好,哭着转身。
       “眉,你怎么哭了?我最喜欢的是你啊!我最喜欢中国的三样东西:火锅、羊肉串,还有眉。”天啊,这是何勇浩说的。他多像一个骄傲的皇帝,告诉他的皇后:“没关系,亲爱的,你是皇后。后宫三千佳丽,我最爱的是你。”他的居高临下,他的厚颜无耻,他的一切是那么让我讨厌。沈眉哭着跟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我很想让何勇浩马上死。
       “什么东西!最喜欢火锅、羊肉串和眉。谁知道是你啊,别人还以为是烧的煤呢!”罗米简直是义愤填膺。
       “再说你又不是东西……哦,我是说,他不该把你说成东西!”夕平说。
       “他说完这些你怎么说了?”冷静的陈睿在等待下文。
       “我还能说什么!我就回来了!”沈眉边哭边说。
       “他没追你?”我问。
       “追了几步,就没追了。”
       然后沈眉的手机响起,是何勇浩这个禽兽打的。沈眉拿起电话走向阳台……
       她就是这样,不会不接电话,不会发脾气。
       “We are just good friends?”这是沈眉在阳台一直重复的大喊。
       显然这是何勇浩说的。
       电话持续了很久,混合着三种语言,让旁人听不太懂。大致的意思好像是何勇浩把他们的关系界定成了朋友,让沈眉非常难过。沈眉平时生活得很节俭,很少用手机打电话,今天竟然握着手机,不停地哭叫。
       或许是一个小时,电话挂断。沈眉躺在阳台的废报纸堆上,絮絮叨叨地小声哭诉。
       我们谁也进不去,她把门关得很紧,把自己封闭在阳台,有人过去,她只说“走”,然后就继续哭。
       整个晚上,她在阳台,我们在屋里,都没有睡着。夕平想起了自己不被对方知道的暗恋,也默默抽泣起来。我和小悠感慨于爱情的无常,为沈眉难过。最精彩的是,罗米越想越来气,抓起电话把林也骂了一顿。“男人都那样,一个比一个无耻!”“我再也不想搭理你了!”这些话全通过话筒传到了林也无辜的耳朵里。后来据说林也他们宿舍也基本没睡,全被罗米的骂声吵醒了。
       第二天,在我们都担心沈眉的时候,她竟然自己从阳台出来了。她换下脏衣服,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下看电视。星空卫视演一个周星驰早年的喜剧,她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傻笑,让人担心她神经出了问题。
       “不用那么担心地看着我。我很好。我想清楚了,我就是喜欢何勇浩,朋友就朋友吧,反正最后都要分开。”
       说完,她拿起包去找何勇浩了。
       这哪里是想开了,这分明是无奈。
       当晚,夕平受了很大震动,从九点就说要给她暗恋的刘丁打电话。那个被她称做丁丁的人,在我们宿舍已经有了很高的知名度,因为夕平总是把他挂在嘴边。
       在我们两个小时的怂恿下,夕平终于在十一点多的时候拨通了电话。最终却跟革命党对暗号似的说了几句“最近还好吗”“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之类的。她放下电话我们一起骂她猪头,她自己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他声我就害怕!”
       十一月份应该是比较清闲的时候,而我们却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起来,为了我们的汇报演出。这个汇报演出格外重要,四年大学,只有一次。对我们来说,展现自己的目的在其次,关键是我们想好好玩一把。
       汇报演出以组为单位,每组半个小时,一共七组,组成整个演出。各组都为节目伤透了脑筋,想表现自己的业务能力,又怕节目落了俗套,一个个方案被无情地推翻。那阵子,午夜以后向宿舍大厅望去,一半以上的人来自我们班,大家都在商量节目,就是平时总逃课根本见不到的,这时都出现了。
       最终各组都选择了最能体现自己风格的节目形式。有的组是气势磅礴的诗歌朗诵,有的组是影视片段配音,还有的组采用搞笑的形式弄了成语故事新解。我们组几经周折最终定下了演话剧的大方向,而最终是什么话剧还有待商榷。找了无数剧本,查了各种资料也找不到十多个人戏份均等的,就《茶馆》似乎可以凑合,我们还大部分都是女的。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搞原创话剧。大家讨论了一个晚上,找到了最适合我们组的东西——演疯子。一堆原本就疯疯癫癫的半疯要过全疯的瘾。大家冥思苦想想出了大概十几种疯子,为了角色鲜明,把那些雷同的删去了,然后,一人分配一个,几个人一组,分成四个小场景。有为钱疯的,有为艺术疯的,还有抑郁症、暴力狂,总之是群疯荟萃。我被分配了一个为爱而疯,疯了以后还自我感觉很好的角色。
       接下去就是各个场景先写稿,最后再由我做最后的统稿。等稿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几个正常的了,大家见了面就以角色为借口互相欺凌,离真疯也就一步之遥了。柯辰总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说希望我们的汇报演出赶紧过去。
       就这样,彩排的时候,我们的王老师还嫌疯得不够,他要我们再疯一点。我都怕我忽然跑下台去,对他说:“王老师,我很喜欢你啊!”
       汇报演出的效果十分轰动,连我们自己都受了不小的震撼。被外界认为老实沉默的这届播音班,终于在沉寂了一年多以后,爆发了。很多小课老师都被感动哭了,我们的王老师也拿着数码相机追星族一样不停地忙活。一些原创的节目包含了许多播音系的段子,还有人在舞台上模仿李雷老师开班会的样子。很多时候,外系的观众正面露疑惑,播音系师生却已笑作一团了。最后,全班同学在舞台上狂喊“李雷,李雷!”直到把他喊上台来,然后,男生把他抛向空中。我想这是大学以来我们最兴奋的时刻。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37
当天下午是全年级的外语测试。那天的考场里,有许多播音系的女生面带没来得及清洗的浓妆,对着很难的外语卷子露出微笑……
       很多事情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眉委屈地跟何勇浩做朋友没几天,小悠和莫亚也有了新情况。
       汇报演出过后,大家从亢奋的情绪中渐渐走出。小悠总是望着电话发呆。我们看得出,她是在等莫亚的电话。可那电话时常中了魔咒一样固执地不肯响起。不记得从哪天开始,莫亚已经不再准时来电话。
       好像是四天了,莫亚四天没有打来电话。小悠趴在床上不停地哭。
       所有人都觉得这没什么,我周围的男生中,没有人对女朋友的呵护能到莫亚对小悠的程度,甚至柯辰也并不会像莫亚那样没有脾气。
       “他肯定是太忙了。”
       “别急,说不定一会儿电话就响了。”
       “几天而已嘛。莫亚还是很乖的。”
       我们这样说,并不是出于安慰,因为我们的确这样想。
       “我给他打。”小悠忽然坐起来说。
       她把电话打到那边,莫亚说他很忙,晚些时候会打过来。还让小悠去看一下电子信箱。
       小悠放下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完了。他想分手。”半天,她轻轻说出这句。
       “怎么可能?他说了?”我问。
       “没,他只让我去看信箱。我能预感到,他要分手。”
       “不会的,他对你多好啊!或许信箱里是情书啊!”我说这话时还是笑着的。
       然后小悠忽然号啕大哭。那和一般的哭有很大的不同,那中间蕴涵的悲伤,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应该说,那里边有太多绝望。
       哭了一阵,小悠拿出笔记本电脑上网。
       果然,那是一封绝情的信。我不知道莫亚在电脑前把那些刀子样的字敲出来时,是怎样的心情,我只看见小悠好看的脸因为这短短的信扭曲的样子。
       小悠看了信,没有再哭,她的长睫毛上有细碎的泪珠。没有人说话,这个时候我们能说什么?
       “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我要死缠烂打。”小悠忽然说。
       我心想,小悠和沈眉和我有很大的不同,柯辰如果说分手,我会什么也不说地默许。牙打掉了我一定让它掉在肚子里。
       接下去的小悠弃妇一样可怜起来。那个漂亮的、快乐的、神采飞扬的小悠随着那封电子邮件消失了。她买很多电话卡,丧心病狂地给莫亚打电话。她每天给他发E-mail,写她的难过,他的无情。她甚至在电话里不停地道歉,说她错了什么都改,只要他回头。他很耐心地陪她说话,只是怎样也不肯复合。她威胁要自杀,他也只是劝,不提和好。她的信他也不会回。
       屋里的气氛变得窒闷起来,没人敢开心,怕小悠难过,没人敢难过,怕小悠更难过。小悠的话变得很少,不换衣服,也不吃饭。她每天按时去上课,只是总趴在课桌上哭。很多人问怎么了,她只是说和莫亚吵架了,很快就和好。
       然后她买来线,要给他织一条围巾。回到宿舍的时候,她就拿着她的针,虔诚地织那条围巾。再然后,沈眉也开始给何勇浩织,罗米也开始给林也织。我觉得,只有林也还配得到那条围巾,另外那两个连心都没了,还要脖子做什么?我也想是不是该给柯辰织一个,可一看这样的情况就不打算跟着添乱了。况且我猜测,我织了柯辰只是会感动一下子,他肯定会觉得难看不会带。
       围巾即将完成的时候,小悠得到了莫亚有新女朋友的消息。我以为,他在英国那边耐不住寂寞找了新的,谁知这新女友竟然也在国内,还是小悠的高中同学。后边的事令人心惊,那女孩不漂亮,不优秀,一切都在小悠之下却只是温柔。高中时候她和莫亚相处得就不错,偶尔还一起出去玩。小悠从未在意过她,因为她是那么不起眼的角色。她常常摆出低姿态说自己的一切都赶不上小悠,很羡慕小悠。而这个暑假,在小悠常常对莫亚发脾气的时候,她却送上了自己最贴心的安慰。莫亚回英国之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相当暧昧,而小悠却一无所知。莫亚给小悠买那个戒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爱的是小悠,借以冲淡自己的歉疚。可一个精明的女人怎么会轻易放弃,那个总以弱势出现的女孩还是苦苦地等待。慢慢地,莫亚的天平逐渐远离了单纯任性的小悠,朝那个所谓温柔弱小的精明女孩倾斜。
       后来,小悠给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胖、平庸而缺乏灵性,像学校门口卖红薯的。这个人可能在很多方面没有天赋,却在心计上有天生的经验。她懂得把自己的弱点转化成优点,知道温柔可以是有力的要挟,在爱情的战场上不动声色地打败了实力强大的小悠,还可以尽情地摆出并非故意的姿态。我忽然发现,丑女也可以把楚楚可怜诠释得如此内行,像很多第三者并不比人家妻子强一样,又一个精明女孩以她的温柔和耐性赢了。剩下小悠在被毁掉的爱情里做于事无补的努力。说实话,面对这样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对手,小悠任何的挽回行动都不过是以卵击石。
       十二月的月底,圣诞节。柯辰送了我一条项链,我们实在想不出什么节目就去逛商场了。我们的快乐被淹没在人群中。
       沈眉因为何勇浩的忽然失踪而心情低落,和一个旧日同学跑到三里屯喝酒去了。
       罗米和林也自然也有自己的安排。
       陈睿跑去见一个网友,发觉那人太丑扫兴而归。
       小悠、夕平凑在一起,各怀心事。小悠自然因为感情的结束,夕平则是因为没收到刘丁的贺卡,却在旁敲侧击下得知自己的一位朋友收到了。两个苦闷的人跑去剪短了头发,以在形式上提醒自己告别旧的时代。
       我想起去年的圣诞,我们六个去学校附近的川菜馆吃饭,排队等了半天的位子。几盘菜被吃得精光后,我们便开始筹划下次吃什么。
       仅仅一年的时间,那家刚开时人丁兴旺的川菜馆已经倒闭,我们也经历许多,好的、坏的事情。这个圣诞,好像没有上次开心。
       
       圣诞过后,迎来期末。
       消失一周的何勇浩忽然现身。他抱着一只熊站在我们宿舍的楼下,沈眉好像是想下去打他,可竟然一下扑进他怀里哭了。
       那晚,这样一对特殊的好朋友说了好多话,还接了吻。
       没几天,他就回国了,剩下沈眉孤独地搂着那只并不好看的熊。
       沈眉说他们彻底分手了,可她决定等他。只因为他说了句“或许以后会到中国工作”。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37
第四章 大二(下)
这是一个多少有点难过的假期,放假的时候沈眉和小悠都形销骨立起来,尤其是小悠,脸上又出现了大一报到时那种哀伤。她已经过肩的头发在圣诞节被剪成清爽的运动头,看起来像个忧伤的男孩。头发可以剪短,我们可以和过去一刀两断吗?也许可以,只是需要漫长的时间。
       我和柯辰一起坐火车回家,看着他那张酷似王老师的脸,忽然想到很快就是王老师的生日了。如果我够大胆,我该送他一个新的水壶,让他带着我送的水壶,走来走去。这个水瓶座的男人,是我的老师,被我深深地迷恋。占星的书上说:“水瓶座的男人内心世界极为错综复杂,很难理解。”
       “他们说你长得像王老师。”我对着柯辰说。
       “这个我早知道了。可我觉得不像,他比我老多了,还那么颓废!”柯辰竟有些不愿意。“我觉得他比你长得好多了,比你有内容。”我说。
       “嘿嘿,他可能是比我有内容。可我觉得我的形式比他好看,接近玉树临风啊!”柯辰总是这样,有年轻男孩的自我感觉良好。
       “我觉得我特别欣赏他。”我说。
       “我早知道。没见谁说话你那么听过。”
       “呵呵,你不怕我哪天心血来潮跑去追求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
       “不怕。王老师肯定看不上你。再说,你也不敢。”
       柯辰倒是了解我,他知道我对王老师的情感是仰视的欣赏,而我素来喜欢离自己仰视的人很远。
       “再说,我也是很难缠的。你和他好了,我就天天纠缠你俩。”柯辰开始没正经的。
       有的时候,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都是沿着一条固定的曲线在发展,任谁也逃不出这种宿命。很多时候,我觉得恋爱就像烧一壶水,费了很大劲烧开了,正欢欣鼓舞,却并没意识到,水开了就不会继续升温了,沸腾的时刻也是凉的起点。
       我和柯辰曾经是那样的深深相爱,我们相处的前一年竟没有过一次争吵。高考后的两地相隔也并没有冲淡情感的热度。他会常常来看我,写让我心动的情书。他会在每一封信后边画连载的漫画,然后用圆圆的字体写上“待续”两个字。那漫画的主人公都是蔬菜,有白菜、胡萝卜、菠菜等等很多,他们生活在一个“菜筐”的星球上,那些人物身上有柯辰的想像力和对我的情感,在分离的日子里他们带给我很多辛酸的欢笑。然后,柯辰考上了,我们就那样笑闹了一个假期,觉得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柯辰高兴得忘记了许多事情,他不记得他还没有给故事一个结局,上一次的“待续”之后,我还不知道那些蔬菜的命运会怎样地发展。偶尔,我翻出那些漫画,心想不要太看重这些了,柯辰人都来了,就不需要这些开心的把戏了。可我还是想要,想要那个故事有个结局。想不明白为什么,离得远的时候,有些东西是那么清晰,而当我们克服了空间的距离,它反而变得朦胧难辨了。
       我爸妈并不知道我和柯辰恋爱的事情,他们甚至不知道柯辰也来了A大。高中毕业后,我就因为过分紧张而很少在家里提到柯辰的名字,妈妈偶尔问起,我都十分不自然地搪塞过去。高中时,他们是那么坚决地反对我恋爱,好像任何一个男孩都能毁了我一生,让我误入歧途。上了大学,他们好像又一下子矫枉过正,有意无意地打探有没有人追我。当得到我否定的回答后,他们总会露出失望的表情。有一次,我爸竟然满脸不忿地说:“怎么能没人喜欢我姑娘呢?”好像我已经是大龄青年了一样。我妈还时常提醒我随和一些,别把周围人都吓跑了。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把男生吓跑了。他俩就是这样,高中就是不许恋爱,上了大学该找了,还得立竿见影。统治阶级总是这样,要求群众指哪儿打哪儿,还要有很高的办事效率。鉴于这种情况,我打算,把我和柯辰的事情告诉他们。
       我说完的时候,爸爸妈妈脸上都没有明显的表情。
       “这么说,你俩好了也有三年了吧?”半天,我爸问。
       “是。”我回答。
       “何碧碧,你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当年,你们老师说你俩好,你还大义凛然的,跟别人栽赃你似的。”我妈显然是生气了,要不她不可能直呼我的全名。
       “嘿嘿,怕你们操心嘛!”我嬉皮笑脸。
       “太能装了。你居然装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挺单纯呢,闹了半天,比我还成熟啊!”
       我妈又说。
       “那倒不至于,你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我说。
       “随你吧。我不干涉。”看样子妈妈也不十分反对。
       “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瞒家长这么长时间了!”爸爸装做严肃地说。
       虽然,两人的态度是严肃的,但显然并没有反对。高中时,我妈对柯辰印象就不错,既然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从我的高中同学变成了大学校友,他们就不会非追究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了。
       于是这个情人节,我和柯辰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了。
       情人节是多数年轻人喜欢的日子,这一天玫瑰和巧克力会身价陡涨,西餐厅也会门庭若市起来。多么矫情、庸俗的浪漫都会被女孩欣然接受,我上初中时就已经很盼望过这个节日了,那时候就有大胆的男生在这一天送我玫瑰花。我总会十分不舍地把这些花插在回家路上的雪地里,怕我大惊小怪的妈妈以为我已经学坏了。去年的这一天,我为了表明我的清白,在家上了一天网,只是和柯辰在网上甜蜜了几句。
       应该说,这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节。柯辰送了我一束深红色的玫瑰,最中间的一朵上别了一枚胸针。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毫无顾及地亲他的脸。反正今天是情人节嘛,在街上亲男孩的女孩一定不止我一个。柯辰总是这样的,他很会讨我的欢欣,他给我的每一份礼物都经过他精心的设计。我的忧郁,我过于细致的那些情绪,在每一个被宠爱的瞬间被我抛得很远。我知道也许它们还会回来,可是至少那一刻,我是心花怒放没有一点忧伤的。
       我举着我的花,和我的柯辰走过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很多和我一样开心的姑娘和我们擦肩,可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我猜她们也会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然后,我忽然难过起来,我想起沈眉、小悠和夕平,她们此刻在做什么呢?在她们百折不回的爱中独自哀伤吗?
       “不要总为别人的事难过,今天是我们第一个情人节!”柯辰是懂我的,我皱一下眉,他就知道我在愁什么了。
       我们想去看电影,电影院已经场场爆满,想去吃饭,又觉得实在庸俗。最后,我们跑到电脑城去看电脑,因为我打算买个笔记本。我们拉着手,在里边逛来逛去,消磨着时间。柯辰把这一天叫做“情人数码一日游”。
       情人节过后,新学期就要开始了,我趁着仅剩的几天假期,和爸妈去了趟海南。对海口印象很一般,见识了那城市的标志——烂尾楼。觉得三亚倒是不错,只是人太多了。每一个沙滩上都充满了兴奋的人们。买了一身专卖给旅游者的花衣服,上边印着几棵变了形的椰子树,当地人把这种衣服叫——岛服。当时,几乎所有的外地人都穿着这种衣服,好像谁不穿就得被驱逐似的。我觉得好玩就买了,拿回家才觉得实在傻,就让我妈做饭穿了。买了几串当地特产的水晶手链送给小悠她们,带着不过如此的心情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学校。
       进宿舍发现的第一件事,有关夕平。
       我进门的时候,她正背对我坐在椅子上。我和大家打招呼,她猛地一回头,我以为走错屋了呢。
       这家伙割了双眼皮,把她那本已不小的眼睛弄得巨大无比,因此显得鼻子、嘴都更玲珑了些。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39
“你吓死我了,抽什么疯,弄那么大个眼皮?”我说。
       “我妈非得让我割。她说好看。我一个假期都没出门,刚弄完肿得可厉害了!”夕平把我吓一跳自己倒委屈上了。
       “你眼神不错啊!我进门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看半天才看出来是双眼皮的事。”罗米躺在床上称赞我的观察能力。
       “大姐,我不仅看到了她的双眼皮,还发现你袜子穿反了。”我碰巧看到她当啷着的腿上一只袜子显然是穿反了。
       “真烦!你那眼睛就不能看点正经地方啊!”罗米边起身看自己袜子边说。
       “你那意思是你的脚不正经啊?”我也不依不饶。
       “可不呗。她那脚总插足,肯定不正经。”夕平又在关键时刻一鸣惊人。
       大家狂笑不止的时候,我觉得夕平的双眼皮割得挺成功。
       “比原来好看了。”我对夕平说。
       “还没长好呢,不怎么自然。可能过一段能更好点。还能看见针眼儿呢。”她边说边指给我看。
       的确能看见有细小的针眼儿,不过比起我们班其他几个割双眼皮的,夕平的是最成功的。原本就很可爱的脸,配上这种圆圆的大眼睛更显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了。
       本以为,夕平会是这学期改变最大的,却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跟不上时代步伐了。一开学才发现,班里的女孩变化都不小。真是放眼望去,满屋都是美女。最难得的是,很多美女不约而同地梳着秀兰。邓波头,背影看简直分不清谁是谁。我在罗米的指点下,才知道那发型非常地流行。不过,让我开眼界的还不是这些,让我很有兴趣的是一个女生的牙。据说,这女生花了一万多块钱弄了一口新牙,具体是什么牙我也不清楚。操作起来就是先把自己的牙磨小,再在外边套上一层东西,牙就变白了。我不记得那女生原来的牙是什么样子了,对她的新牙倒十分好奇。无奈开学几日都没怎么碰面,把这种好奇心逗引得越发强烈起来。终于有机会和她说话的时候,我怕她嘲笑我没见过世面也不敢直勾勾地看她的牙,只能鬼鬼祟祟装作不经意地偷看。那牙是真白啊,白得直发蓝,我怀疑可能是夜光的。盯着看了几眼,我就不敢再看了,因为我怕那牙有自己的生命,忽然从她嘴里跑出来咬我。
       播音系的女孩都是爱美的,每个班都有几个为了自己小小的瑕疵在脸上进行勇敢的重建。柯辰说他们班有个女孩做了隆鼻。
       “好看吗?”我问。
       “能好看吗?本来正面长得跟背面似的。现在好了,一张大方脸,配上一个坚挺得毫无道理的鼻梁,简直是脱胎换骨,从一种吓人变成另外一种吓人!”柯辰说。
       “你说得也太损了吧!”
       “你当盖楼呢,说弄一鼻梁就弄一鼻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说动一刀就动一刀,我可接受不了。也就割个双眼皮、纹个眼线我还能接受。大刀阔斧地弄,我可看不惯。”柯辰说得还挺气愤,好像那女生把他鼻子弄了似的。
       “你操心不累。人家愿意怎么弄是人家的事,人家觉得好看就行呗。哪天我也整整,吓唬吓唬你!”我说。
       “哎呀,我求你了。你消停点吧,你再整了,我就疯了!”
       “看你表现吧!”
       我们说这话时,正是三月的晚上。我们想待在一起,又没什么地方可去,柯辰推着他的自行车,和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附近的路上。大学的恋人都是这样,过着别人看着无趣却能自得其乐的日子。
       我常常会做些平淡的梦。我和柯辰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走到风景很美的地方。一次我醒来,小悠说我说了梦话。我问她我说了什么,她说我说的是“我也很爱你啊!”。我不记得我梦见了什么,可这句梦话让我猜测是柯辰在梦里说爱我了,我知道梦里他一定用了让我沉溺的声音。
       开学的日子时常是清闲的,我和柯辰经常在傍晚的时候牵手走在那些破旧的路上。柯辰说这样走着走着我们就会走成一对老夫妻。我附和地笑笑心里却轻声地问:会吗?
       其实,我本不该如此地清闲,我该老老实实地去复习计算机,这个月的月底,我要参加计算机二级的考试。英语四级和计算机二级二者缺一不可,这两个证书,关系到我们的学位,一个不通过就没有学位。去年的六月,我们已经亲眼看到有些师哥师姐因为这个缘故而没拿到学位了。传说中,这计算机二级比英语四级简单,但考试的机会却少了一半,一年一次,也就是说,我要是今年考不过就只能等明年了。可我还是紧张不起来。我妈说我心理素质太好,从不在考试前紧张。我也觉得我很奇怪,明知道考不好会死得很难看,还是沉不下心来好好学,高考前还醉生梦死地开心来着。这一次,又是这样,心里有点着急,却就是不想翻开书本去看,好像明知道自己快饿死了,还不吃嗟来之食似的。连罗米这样的潇洒人物都抱着书每天复习的时候,我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终于在考试的前两天,有一种紧张的情绪覆盖了我的大脑。我觉得我的计算机水平就是不要命的复习也不一定能过了,何况仅剩下两天的时间,抱佛脚都来不及,费半天的劲也就能抱住个脚指头。我拿着书,无奈地翻着。发现基本看不懂里边写的是什么。后来,我想到一个事半功倍的着——找个明白人帮我辅导。
       我找了个计算机很好的男生,态度谦卑地求他帮我辅导。反正他已经不需要复习了,就善心大发地答应了下来。
       考试的前一晚,我拿着笔记本在宿舍大厅接受补习。来了一小会儿,他就发现中了我的奸计。因为我几乎什么都不会,对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露出茫然的神色。后来,他每讲一句话我就追问一句为什么,逼得他只能把涉及到的所有知识点都讲了一遍。午夜三点,我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无奈之下,他说让我把书后边的习题答案都背下来,几套模拟练习题的答案也记牢,估计还是有可能通过的。然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满脸悲愤地上楼了。我折磨完别人后反倒有种不可理解的兴奋,上楼又看了俩小时,头脑对要考的东西大致有了点认识。
       第二天走进机房答题时竟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感觉。考生是按学号坐的,进去之前电脑上就贴好了名字,坐位已经固定。题目也都是随机抽取的,谁和谁也不一样,抄都没地儿抄。好几个老师监堂,气氛紧张得就差没搜身了。我当时特希望忽然停电,或者有坏人想控制我们的计算机系统,把电脑都弄瘫痪了。在这些想法都没有实现后,我只能装作胸有成竹地坐在那儿答题,我不表现得特紧张是怕哪个好心的老师过来宽慰我,再占用我本就不够的答题时间。我抽到的题,都不难,有一半左右是我复习过的,另一半和我素不相识的被我蒙得驴唇不对马嘴,反正是电脑判卷,不会有老师在卷面上看出我是个蒙混过关的投机分子,而发狠地给我多扣分。考完试,我潇洒地走出考场,反正成绩要五月份才出来。我就先当自己通过了,到时候再说了。
       提到大学生打工,很多人会想起家教一类的工作。而播音系的学生都是靠专业赚钱的。大一刚进学校的时候,就听说有些师哥师姐在配音界已经小有名气了,一个月赚几千块钱似乎是轻松而正常的。而我们只是干一些展会、小记录片之类的零散活,偶尔获得几百块的收入。男生的情况可能稍好一些,有几个找到了长期兼职,一个月也能有对学生来说丰厚的收入。上个学期,夕平就在老师的介绍下给一个公司做了三个月的配音,最后拿到了一万块的酬劳。我们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先富起来的人,威逼利诱她请我们吃了一顿好饭。
       考完计算机没几天,就有人介绍我去配音。很长的一段稿子,尽是专业术语,一直念完我都没弄清楚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配了五个小时,拿了六百块钱。高高兴兴地跟同学说拣了个便宜,却听说挣得并不算多。他们说,一个十几分钟的记录片,就得给二百块钱。依此类推,我应该是亏大了。不过,我心里还是觉得,不至于太亏。照他们的说法钱也太容易赚了,简直比冥币还好到手。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39
不管钱到底容不容易赚,赚钱总要依靠我们的专业。把专业学好,将来才有生活的依靠。这个学期,我们开始学习广播播音了,换了小课老师,也就是说,我不能在小课上看到我深深崇拜的王老师了。
       广播播音的开始阶段是社教类节目。字面的含义是社会主义教育。具体地说,就是生活服务类、知识类的都算。我脑子里比较典型的社教节目就是“为您服务”和“今日说法”。凭心而论,我对社教节目真是没一点兴趣,平时看电视看到有主持人在那社教,我会毫不犹豫地换台,更何况是广播呢!而老师们却认为社教类节目很有生命力,有非常广阔的发展空间。
       这或许是很有先见之明的看法,可我就不明白一辈子坐在话筒前告诉听众点小常识有什么意思。
       很让我为难的是,每次小课,我们都要带着自己录好的社教类节目的带子去上课,老师和全组同学会听评。大家也都没什么新想法,无非是推荐几个旅游景点,介绍几条健康知识,我听了都觉得困。老师也觉得我们的节目毫无新意,让我们花更多的心思来思考。可是,下一次还是如此。我觉得广播里的社教节目本身就是个行将就木的东西,又没有图像,一点不直观,谁没事抱着个收音机听主持人在那老生常谈啊。
       老师见我们每次的作业都是教人怎么吃吃喝喝,感到很是不满。
       “你们不能把视野开阔一些吗?别总是介绍特色饮食、特色小店和健康常识。关注一下弱势群体,为他们做点实用的节目。”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弱势群体听广播吗?”一个男生问。
       “他们不听,是因为没有为他们服务的节目。打开收音机,全是小资的内容,他们有心情听吗?”老师又说。
       “我觉得给那些民工啊什么的做节目也会失去一些听众啊!而且,那些真正的弱势群体日子过得朝不保夕的,哪有心思听广播啊?”一女生说。
       这样,原本关于如何改进节目的讨论,纠缠在了弱势群体到底听不听广播上。这是我们组一贯的风格,绕来绕去,最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行了。我不管民工到底听不听收音机。你们就先当他听,为他们做一期节目吧!我们不考虑有没有人听,我们的目的是开阔大家的视野,提升大家的情怀。”老师到底是老师,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率先清醒了过来。
       要不是老师发话,我们肯定还为民工是否听广播争论得不可开交呢。
       课下,我们各处去搜集与弱势群体有关的资料,却发现,与他们有关的东西真是少之又少。这个如今被叫嚣得很响的新词汇,仅仅是个时髦的词汇,仿佛说出这个词的人都有着悲悯情怀。而真正和它联系在一起的人们,还是一如往昔地在过自己的沉重日子。
       网络、报纸、杂志,所有能找的资料都被我们翻了一遍,可能做节目的有效信息几乎是零。那些资料足以让我们做一万期社教节目,可它的受众,无一例外的是小资。一个同学想做一期帮助外地进城务工人员孩子入校的服务节目,却怎么也找不到相关资料。看着西街上那些脸蛋通红、跑来跑去的孩子,她只能欷不已地露出亏欠的表情。
       我和陈睿也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内容,最终只能把目光聚集在了老年人身上。老年人,也该算是弱势的吧。最后,我们做了一期介绍老年大学的节目,她当主持人,我扮演老年大学的校长。勉强,算是对付出了一期节目,想想却发现,能上得起老年大学的,应该也不算是弱势群体了。
       上课的时候,大家还是没交出合格的作业。几乎每个人的节目,都针对弱势群体中的贵族。悲天还算得上,离悯人还差得有点远。老师问为什么。我们只能诚实地说,找不到资料。然后,学生和老师一起陷入沉默,听那些勉强做出来的作业。
       有一个同学的作业不符合要求,却打动了屋里的每个人。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材料,就到一个专给外地农民工孩子上课的学校做了采访。他的作业严格地说不是社教节目,而更像新闻评论类或者谈话类。可当我们听到录音机里传出那些不同口音的孩子们不知生活艰辛的话语时,我们的心被刺痛了。在带子的最后,他问那些小朋友,“你们最喜欢唱什么歌啊?”
       “《同一首歌》。”
       “唱给我听好吗?”他问。
       “好。”孩子们的回答带着乡下孩子的率真和质朴。
       接着传来跑调跑得无法无天的歌声。那歌声一听就不是城里孩子的,纯真、奔放,又多少带着些蒙昧。
       在听到“星光洒满了所有的童年”那句时,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社教节目把大家折磨得都头昏眼花的,每天互相一见面就问“找到什么新素材了吗”,得到的回答多半是“还是那些剩饭,炒了二百多遍了”。我想当时要是有个社教类节目教大家怎么找素材,那一定会有很高的收听率。
       我们宿舍的人都想得挺开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句话在我们这儿被认为是很愚昧的。我们宿舍的人都觉得山上有虎,就赶紧下山。对学习也是如此,觉得社教节目实在无聊后,就开始根本不理那茬了,我们在沈眉的带领下开始废寝忘食地看影碟。
       当初大一说要买电视,大家都赞成,就沈眉非说不需要,最后她还是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才不情愿同意的。如今,谁离了电视都能活,就她不行。她通常是中午起床,什么都没干就打开电视,找到电视剧就看,跟没见过电视似的。当时电视里正热播的是大陆版的《射雕英雄传》,想起我小学五年级时对香港83版的《射雕》很是着迷,就满怀热情地打算看看这个大制作。看了几集就不忍心再看了。这个版本的杨康不仅让人恨不起来,还有些让人心疼,好歹也是个小王爷,导演非让他穿一身蓝褂子,跟退休老工人似的,比江南七怪还怪。那黄蓉的声音像极了蜡笔小新,闭上眼睛听觉得像是俩郭敬,没黄蓉。这样的电视剧,连沈眉都不愿意看。我们只能放弃电视,在影碟上寻求新出路了。
       她有个同学在戏剧学院念书,很久都不联系了,她发现电视剧没意思,就把这个人想起来了。拿起电话没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地跟人家借影碟,那老兄倒也爽快,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沈眉跑了一趟他们学校,蹭了一顿饭,拎回来一大兜子影碟。我们的课余生活从此就不再百无聊赖了。不,应该说,这中间还有个小小的插曲。沈眉拿回来的都是DVD,而我们屋却只有一台VCD机,要想看这些碟片还要换机器。开始的几天,罗米把林也他们屋的DVD机抱来了,可林也不反对,不代表他们屋的人也要忍气吞声。没几天,机器又被要走了。后来,我们发挥了集体的智慧:靠小悠的美色引蛇出动去换机器。目标定在了一个外系的土款身上,这个人傻而有钱,喜欢美女,对我们班所有女生的背景都了如指掌,却常常被我们班女生戏弄。每次他见到小悠都眉开眼笑、百般热情,而小悠素来没正眼看过他。这次,小悠只满脸厌恶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就快晕倒了。接着小悠像下命令一样地说了句“我们屋没有DVD机,把你的拿来用一阵”,那男生就骑了火箭一样上楼拿机器去了。我们的问题如此简单地迎刃而解,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特洛伊战争了,美女的力量不可估量啊!拿下机器后,那男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问:“借多长时间啊?”“两年吧!”小悠干脆地回答。那男的压抑一下自己即将显现出的不舍,怯怯地说了声“好”就不敢再出声了。说了声“谢谢”,小悠就抱着机器转身而去,像个冷血的女军阀。那个刚刚经历了强取豪夺的男生却唯唯诺诺一脸陶醉地站在原地。我估计,他那晚失眠了。
       借来机器之后,我们开始不分昼夜地让它工作。开始看的一些片子我和沈眉都看过。我就躺在床上翻杂志,而沈眉却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给大家讲解后边的情节。虽然此举常常遭到罗米和夕平的反对,但她还是乐此不疲,好像那些片子都是她导的一样。男女主角即将接吻的时候,她常常会老谋深算地说“进来人了,没亲成”,招致全屋人的一片骂声。看片子有她在,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我常常在和柯辰约会后回到屋里,发现沈眉在自我陶醉地讲解后边的内容,夕平在痛哭流涕。开始时,我对这种哭泣还是可以理解,因为正在演的电影是《新桥恋人》、《霸王别姬》之类的,看了的确很难不哭。可后来我就糊涂了,不管是悲剧、喜剧,甚至歌剧,夕平都对着屏幕哭得难以控制。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0
“大姐,你不是精神有问题吧?”我问。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我脑袋够有毛病的了,看什么都爱哭,没想到还遇到个比我病得重的。
       “我就这样,我心里没觉得怎么样,眼泪就是哗哗的,我也没着。有时候,我觉得那些地方拍得挺傻的,我想笑,一咧嘴就哭了。”夕平很抱歉地看着我说。
       然后我还发现,夕平不仅一看电影就哭,还喜欢把经典片段反复看上十几遍。一次她拿着遥控器反复看一个外国老头的蹩脚告白,看得我想把那老头杀了。
       “大姐,你别看了。我坚持不住了。要不你把电视关了,我给你演吧。”罗米躺在床上喊。
        “你不懂。太感人了。”夕平边擦着她红肿的眼睛边又放了一遍。
       “我告诉你,程夕平!今儿你要再敢放一次,我就把电视砸了。”罗米发狠地大喊。
       这样,夕平才不情愿地不再重看了,嘴里还小声叨唠了一句:“行,明天你不在我再看。我怕了你了,鬼都怕恶人呢!”
       “嘿!说我是恶人,我多好一人呢!”罗米满脸坏笑地跟她贫。
       “你要是好人,天都绿了!”夕平恶狠狠地说。
       “得,得。你看啊,姐姐你看。我真怕你为了那老头把我杀了。”
       “我还不看了呢。我再思考思考,明天看!”夕平的思维跟刚才片子里的老头一样,很另类。
       经过了前一阶段的大众电影普及,我们开始看大家都没看过的电影了。高中的时间毕竟有限,不允许大家肆无忌惮地把时间花在这些被家长认为是玩物丧志的地方。上了大学,时间归我们自己安排,于是,沈眉总是跑去戏剧学院拿碟,顺便和那个多年未联系的同学发展点不清不白的关系。我们可不管这些,只要影碟回来,她回不回来无所谓。
       我比较喜欢那些青春电影,像《死亡诗社》、《燕尾蝶》、《猜火车》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种相对中国人来说有些夸大了的青春迷茫躁动,表达得让我心动。一直很想看的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看了,觉得没有想像中的好,也没有评论吹捧的那么妙。片子有些过于冗长,年轻人无力把握的青春被过于残酷地展现出来,里边所有的人好像都在苟延残喘。夕平自然是又哭得难以自持。我不想和她一起哭,但看到那些夭折的理想和生命时,还是感慨于我们艰难地长大,掉下不明滋味的眼泪。
       我们喜欢在一段时间放一种类型的影片,像我喜欢的青春电影和罗米喜欢的港片,都是轰炸式的放映,有点像电影频道开设的电影周。在大家的爱好得到满足之后,沈眉开始放她钟爱的恐怖片。每到这个时候,我会躲出去,因为我实在不敢看。我小时候神经就比较敏感,白天在街上看见比较丑陋的乞丐,晚上都会在睡梦里大喊大叫。高三的假期和我妈看了一个鬼片,把我俩吓得靠墙站着不敢动,我才知道我这小胆子是遗传的。
       沈眉的胆子不仅仅足够大,应该说是过于大。她看到一般的恐怖片就跟看广告似的,毫无反应。看到有的地方还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她们看《office有鬼》的时候,我本是要躲出去的,可小悠说她看过,觉得不吓人,让我和她们一起看,再加上我总是对自己害怕的东西有隐隐的好奇,就留了下来。结果,我虽然没被电影吓到如何,却被沈眉的笑声弄得很不自在,我怕她猛地一回头就变成了电影里的角色。她还边笑边凶狠地吃着薯片,那清脆的咀嚼声让我觉得她好像在吃我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我却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胆子实在太大了,估计就是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叫门啊!
       在这样对电影痴迷的日子里,我们看了一些有激情戏或者场面很激烈的文艺片,比如《37。2℃》。这些片子多半给我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或许家长会觉得尺度有些暴露,内容有些颓丧,但我们还是会被主人公的情绪感染。
       沈眉去拿新碟片的时候,那个男生给了一些尺度上比较大胆的。“是比较大胆,但还不算很出格”是那个男生的原话。其中一部叫做《感官世界》好像是《失乐园》里一个主人公讲过的故事。我拿着那个DVD的时候就对它有很不好的印象。而沈眉则对尺度到底大胆到什么程度十分好奇。晚上有课,沈眉却决定留在屋里看片,在她的带动下,最后去上课的只有我和夕平。
       上了一个半小时的课,又一起吃了晚饭,我和夕平才回屋。推门进去,屋里异常地安静。所有的人都在,电视却关着。
       “没看啊?”夕平问。
       “别提了。”沈眉表情复杂。
       “恶心死我了,沈眉就是个骗子!”小悠的样子像刚吃了一只不小的苍蝇。
       “怎么回事啊?”我很好奇。
       “你问她!”小悠指着沈眉。
       “哎呀,也不能都怪我啊!那电影是恶心了点。可我同学说,他们老师还把这个当做教学片给他们看呢,还是男生女生一起看的呢。”沈眉说。
       “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老师不是人!”罗米说。
       “特恶心吧?”我竟然有点幸灾乐祸。
       “简单说就是从头恶心到尾,两个小时,一百多次。小悠还买了盒饭打算边吃边看呢,刚吃了两口就恶心得吃不下去了。”陈睿说。
       从这部电影开始,我们对所谓的黄片有了初步的认识。
       四月初的北京,开始有非典型性肺炎的传闻。始终模糊的消息让这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到底有没有这种病,传染有多厉害,成了每个人关心的话题。我常常把听到的消息紧张地告诉柯辰,而他总是笑着说我危言耸听。或许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女人更容易慌乱。
       学校里各种传闻马不停蹄地扩散开,大家好像并不是十分惧怕非典,只是很热衷谈论点关乎生死的事情。这时候,只有夕平还是镇定自若的,因为当时有一个选拔校园歌手的大赛正在各高校热闹地进行。夕平要参加,正心无旁骛地选歌,根本不拿一个刚出现的肺炎当回事。夕平没学过唱歌,却有很好的天赋。每次我们出去唱歌,这个麦霸就抓着麦克不撒手,好像麦克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样。她的确唱得很好,不仅仅是标准不跑调,难得的是她的歌声很有感染力,台风更是像个明星。最后,她选了一首很流行的歌,信心满满地参赛了。
       比赛那天,沈眉去和那个戏剧学院的同学联络感情了,两人已因为重新接起来的联系有了密切的关系。沈眉说她虽然深爱的还是何勇浩,但也许还是要交男朋友的。我猜测,这个借碟的,可能在考虑的范畴内。罗米和林也去逛商场了,肯定是忘了时间,比赛快开始了还迟迟没有出现。小悠、陈睿、我和柯辰坐在礼堂显眼的位置,时刻准备着为夕平加油。小悠已经凭借自己良好的人际关系和那些酷爱哄台的人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在夕平上台的时候免开金口,暂时休息一会儿。柯辰也告诉他们班同学在师姐演出时要卖力地叫好。我们做这些当然是出于感情,但当夕平上场的时候,我可以客观地抛开感情地说,她是最好的。
       夕平穿着小悠的衬衫、裙子和鞋,因为她自己的衣服样子都太保守了。她一开始唱,最无知的人也能听出她的实力,那种光彩照人,那种活力四射简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歌星。场下苛刻的观众,都热情地鼓掌,因为她实在表现得太好了,让我这个和她住了一年多上下铺的人都吃惊于她的光彩,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穿上了水晶鞋,变成了美丽的公主。有个大胆的男生还跑上舞台,献给她一个气球。我们几个在台下把手都拍红了,感觉真像见到了自己的偶像。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0
应该说,那个夜晚是属于夕平的,她的魅力把很多观众征服了。回去的路上,我们兴奋地大喊大叫。
       “衣服、鞋子都是我的,将来你要是红了,别忘了告诉大家,我是物质支持啊!”小悠笑着说。
       “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得的。”夕平回答。
       “还有咱们屋这些人,一个也不能忘了啊!陈睿给你当经纪人,沈眉给你当保镖,碧碧帮你写歌词,罗米陪你买东西!我设计得不错吧?”小悠说。
       “哎呀,姐姐,别把我说得挺牛的,我到时候到你们家门口要饭别装不认识把我打出来就行了。”夕平装作委屈的样子说。
       “放心,你那大双眼皮,我一看就能认出来。给你几个馒头!”小悠说。
       “别要饭呢!就你这唱歌水平,卖唱,肯定比要饭赚得多。”陈睿说。
       “得了,别要饭卖唱的了。等夕平将来红了,就每天给我们发一百块钱零花吧!”我说。 “没追求!怎么也得一天二百!”小悠嫌少。
       “行啊!一天五百!”夕平也上来大方劲了。
       我们几个疯疯癫癫地边做着夕平的明星梦,边美滋滋地朝宿舍走去。
       一推门,罗米来了句:“什么时候唱啊?”
       “早唱完了,农民!”我们一起回答。
       罗米错愕地站在那,观看我们的集体亢奋。
       我们都觉得夕平是肯定进复赛了,第二天,夕平就开始为复赛选歌了。我仿佛看到夕平身着华服地站在舞台上,像那些明星一样,矫情地问歌迷:“你们好吗?”到时候,我打算捣乱地大喊:“我不好!”
       可是事情总是会超乎我们的想像。几天以后,进入复赛的名单被贴在了学校宣传栏上,那上面没有夕平的名字。我们都不明其中原因的时候,一个站在旁边看名单的人说:“怎么进复赛的大部分都是录音系的?”这句话引起了我的一些想法,觉得这个比赛似乎有失公允。 沈眉的一个倾慕者是录音系的,她打算找那个人问问究竟。那人给她的回答是:“这种事,肯定会照顾一下自己系里的人。再说录音系的很多人都学过唱歌,水平是不错啊!”
       “那不是暗箱操作吗?”沈眉不解。
       “什么事能有绝对公平啊?这事归录音系学生会管,我不太清楚。”
       然后这个人就撇开这事不谈,开始和沈眉谈自己的事了。他喜欢沈眉有一阵子了,只是因为沈眉一直有男朋友,从未理会过他的追求。这回既然是沈眉找他问事情,他当然见缝插针地再次发起了攻势。沈眉其实并不讨厌他,只是把他当弟弟。他比沈眉小一岁多,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和沈眉走在一起怎么也让人联想不到恋爱这个词。这人叫什么名,我一直都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叫他老杨。其实我倒觉得老杨和沈眉的母性情结挺合适的,照顾这样一个人总比照顾何勇浩那个老男人看着舒服多了。可沈眉却告诉我,她喜欢照顾那些看起来比她成熟的男人。这人,还真能逞强!
       沈眉没问出结果,夕平也只能自认倒霉。她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叫上隔壁一个麦霸到钱柜唱了一个通宵,回来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如果说,这次比赛夕平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有了一个追求者。
       这个追求者是看了夕平演出后被迷倒的,他几经周折托了我们班男生找到了沈眉,又求沈眉把他介绍给夕平。这个人叫宋思,人也像名字一样,老实本分。我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可能会和夕平结婚,因为他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我从超市买东西回来,看见夕平迎面走过来,恍惚中我看到了两个夕平。我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一个是夕平,一个是长得很像夕平的男的。一样的大眼睛,双眼皮,白白的圆脸,简直太像了。
       “你哥啊?”我对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贸然的话感到非常后悔。因为我话一出口,两张相似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同样的窘迫。
       “呵呵,这个是咱们学校的,叫宋思。”夕平指着他说。
       “这是我上铺的姐妹——何碧碧。”接着又指着我说。
       那个宋思竟然伸出手和我握手,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上个世纪的人误入了时间隧道。我两手拿着东西,对他抱歉地笑笑。
       “我走了,你们好好待着吧!”说完我赶紧跑。
       晚上夕平终于和那个宋思约会回来就把沈眉一顿臭损。
       “什么呀。那人可木了!”夕平抱怨。
       “不过,我觉得他是真喜欢你。”沈眉说。
       “老杨还真喜欢你呢,你怎么不跟他啊?”
       “我没说不跟啊,备不住我还真跟老杨呢!”看沈眉那表情大概是有新情况。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当媒婆!”小悠声援夕平。
       “我看他人挺不错的,夕平又没男朋友。认识一下也无妨嘛!”沈眉解释得也挺有道理。
       “再说,你俩还真挺有夫妻相的,长得多像啊!”我说。
       “少瞎说,我觉得不像!再说,谁说我没有男朋友了?我就要为我家丁丁等到地老天荒!”夕平说话的口吻很像个烈女。
       “怎么跟要把牢底坐穿似的!”我说。
       “不管,这个老姑娘我当定了。非刘丁不嫁。”夕平又发表她的爱情宣言了。
       “你就不能当一次快刀,把刘丁那团乱麻给斩了啊?”我一想起刘丁那张长工一样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坚决不!”夕平中邪了一样勃然大怒。
       “多个朋友没坏处。何况人家对你一往情深的!”小悠劝慰夕平。
       “得了吧。比我爸都严肃,请我吃饭,点一桌子菜,自己紧张得就吃了几口,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那么胖,说他饭量那么小,谁信啊?”夕平不满地说。
       “哎呀,不如把我带上了,你俩都不好意思吃,我好意思。”半天没出声的罗米终于找到了她关心的问题。
       “反正不行啊。沈眉,绝对不行。”夕平严肃地说。
       “你放心,你不同意他不敢造次。”沈眉的话有道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1
四月中旬,中央电视台开始报道非典疫情了,人心惶惶的校园倒似乎比前几天平静了些。可是随着死亡和疑似病历的增多,一种可怕的气氛笼罩在我们周围。一直被人们向往的北京成了人们排斥、害怕的地方。家长频频打来电话关心我们的健康,学校要求上课时必须打开所有的窗子保持通风,想看见人们的嘴忽然成为艰难的事情,因为几乎所有人的嘴都被口罩覆盖了。这个城市忽然变得像科幻片里的世界一样,紧张失常起来。
       当有一天的确诊病历超过了一百时,一个女孩收拾行李回家了。我给李雷老师打了电话,问是否可以回家。得到他严正的回答:不可以。
       然后,宿舍走廊里充斥着拖箱子的声音,很多其他专业的学生在陆续离开,或者说是逃跑。据说,有一个班几乎走空,就剩下了三个人。那时候,我们班的一切都如常进行。一天,我上完体育课后,迎面碰到了一个外系的同学。
       “干什么去了?”她问我。
       “刚上完体育课。”我说。
       “你可真有心情。我刚去订了机票,明天回家。我们班几乎没人了。不是说你们播音的先走的吗?”
       “谣言!我们班到现在就走了俩。”我就不明白学校里为什么总是流传着关于播音系的谣言。
       回到宿舍,我觉得我的心情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当我知道有的班几乎没人了的时候,我忽然很害怕自己会客死异乡。晚上,柯辰让我陪他去东单吃饭。我本来不想去,可又不想拒绝他。
       地铁上,每个车厢只有几个人,地面干净得让人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这平时傲慢地装满了拥挤人群的地铁,如今竟如此低眉顺眼起来。我的心,因为这种反常的干净越发紧张。吃饭的地方生意冷清,商场里也大多是售货员。平日里生机盎然的北京,一下子萧索起来。一场可怕的传染病,正侵蚀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李雷老师召集班干部开会,让他们安抚大家的情绪,同时,告诉大家一些洗手、预防的方法,还叮嘱我们要打扫卫生,不留死角。我们宿舍买了一瓶消毒液,从未那么认真地打扫着卫生。我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一个密封的容器里,有一种惟恐氧气用完般的憋闷。
       陈睿的爸爸来了电话,说会在晚上来车把她接走。
       当天晚上,我在宿舍大厅告诉柯辰,我想回家。
       “你真那么害怕吗?”
       “是。”
       “那回去吧。”
       “那你呢?”
       “我不走。你放心,我没事。”
       这是我们的对话。
       第二天,我还是去上了专业课。小课老师说要是实在紧张就走吧。
       然后,班长说李雷老师的语气也有所动摇。他一定也怕我们有事。
       中午,播音系的宿舍乱作一团。所有屋子的电话响声不停,有家长打来的,有订机票的。整个午休,没人吃饭。
       我妈让我先问好学校会不会处分再决定回不回去。我爸却紧张得恨不得我已经回去了。我爸还毫无理智地告诉我:“不要听你妈胡扯,咱不念了。把柯辰也带回来。”
       任我怎么说,柯辰也不肯跟我离开,他坚持认为待在那儿并不危险。他说男人不能逃跑。当天下午,他把我和一个同乡送到了机场。我们摘下巨大的口罩接吻。我悲观地想:这不会是永别吧?
       夕平、小悠也都在当天坐飞机离开,而沈眉的家乡没有机场,不得不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那天起,我们班的同学四散逃开,原本七十几个人的班级就剩下不到二十个人坚守阵地。
       下了飞机,看见我爸站在出口焦急地等待。我的家乡这时连疑似病历都没有,气氛与北京完全不同。我爸指挥我把带了一路的口罩赶紧扔进垃圾桶,就带着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我爸一直这样对我,谁有什么病他都怕传染给我。小时候,哪个客人到我家出于喜爱地摸一下我的脸,他都会仔细看看人家手干不干净,就是干净他也得瞪人家一眼,还要在客人走后马上给我洗脸。他吃过的东西绝不会让我吃,生怕自己有什么没查出来的传染病传染给我。我要是无意中说到谁不讲卫生,他准会神色凝重地看着我说:“和他接触要注意啊!”我上大学前,他不由分说地带着我去打了各种疫苗,好像我到什么缺医少药的边远山区去长住一样。 我到家的时候,电视里正播新闻,一个个数字触目惊心。我想,即使回家并不光彩,我也不后悔。我爸根本没工夫想这些,他把我脱下来的外衣外裤扔进洗衣机里,马上洗了起来。 我给柯辰打了电话,发现这个人心理素质好得吓人。他在那边也不知道吃什么呢,口齿不清地跟我开玩笑。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沈眉,告诉她坐火车一定要小心啊。她告诉我她带了三个口罩,快热出痱子了。同时我还得到一个毫无前兆的消息:老杨正躺在她对面的铺位上,他俩一起回她家。这个老女人,竟然在非典肆虐的时候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实在让人佩服。
       我回家以后,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这个时候北京回来的人都像过街老鼠一样让人讨厌。再加上我爸总怀疑我们的城市也潜伏着病毒,根本不让我出门。我有时候想不如回去得了,又光荣又自由的。
       五月初是我的生日,也就回家后的没几天。我有点遗憾没能和柯辰一起度过我的二十一岁生日,但还是收到了不小的惊喜。
       第一个来自爸爸妈妈。他们送了我一条项链和一个钥匙形状的坠子。妈妈说,在欧洲的一个国家,具体是哪儿她也记不清楚了。女孩子在二十一岁成年的时候,父母要送一个钥匙形状的坠子,纪念她的成年,表明她已经长大了,获取了开启很多门的钥匙。只是那个国家送的钥匙是巨大的,平时带不好看。爸爸说他们觉得这个方式不错,就变通了一下,选了个小的坠子,平时也可以带。我带上那个项链的时候,很感动,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个来自柯辰。生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他寄来的特快专递,当时我腕上带着去年生日他送的琥珀手链,兜里揣着前年生日他送的hello kitty钱包,家里的墙上挂着再以前他送的面具,桌上摆着他自己做的陶艺杯子。拆开邮包,我面前是一个好看的铁盒,里边是一双精巧的红色皮鞋和他画的卡片。卡片上写着:碧碧,穿上我的红鞋到我梦里来跳舞吧,我的公主。他总是这样,注重形式。那个铁盒是很好看,可为了让它装鞋子就花了近一百的邮费,在我看来有些不值得。我把鞋子套在脚上,很好看,但也实在有点挤。我看见自己的脚在里边小馒头一样的肿胀,恨不得把脚裁下来一点,像灰姑娘的姐姐穿水晶鞋一样心急。我发现鞋子的尺码是三十六,难道柯辰不记得我穿三十七号的鞋了吗?有点难过。看着那双有点小的红鞋,想起《红舞鞋》的童话故事。柯辰,你就是我的红鞋,穿上就停不下来了。我愿意,我愿意穿上你这双红鞋,一直跳舞,一直跳舞,直到筋疲力尽,直到粉身碎骨。有了你,我知道什么叫飞蛾扑火,什么叫义无反顾。
       当天我没把鞋小的事情告诉他,只是对着电话一直笑一直笑。过了几天,我才把这说了的。
       “怎么,给我穿小鞋吗?”我笑着问他。
       “实在不该听那服务员的话,她说这鞋号大,让我买小一号。”原来他是记得我穿三十七号鞋的。
       “我当你记错了呢。”
       “怎么可能!你把鞋邮回来吧,我去换。实在是对不住啊,一个生日礼物弄这么麻烦!”他好像有些尴尬。
       我把鞋子裹在报纸里邮了回去,我不会像柯辰那样痴痴地放个铁盒。顺便寄了些牛肉干之类的吃的。这个生活在疫区的人,一定吃得不好。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2
然后的日子,我一直无聊地待在家里,上网碰到的也全是我们班同学,因为其他学校的朋友都被封校封在校园里了。而我们学校,因为宿舍和教学区隔条马路,根本不可能封校。
       电视里、网络上,很多人在谈论大学生逃跑回家的事情。大部分人用了很尖刻的词语,可是学生留在学校又能做什么呢?
       四月底回家的时候,以为只会在家待几天,背了个书包,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回来了。可没想到,五一前后,每天的确诊病历都超过一百。中央下了文件,回家的不能擅自返校,在校的不能擅自离校,否则要处分。我只能待在家里过我的无聊生活,感觉跟坐以待毙差不多。这中间最令人振奋的消息是我们的计算机二级成绩出来了。
       一天沈眉忽然给我发信息说二级成绩出来了,用北京的手机可以查。我让柯辰帮我查了一下,得到一个无比幸运的分数:六十。
       我打电话给罗米,问她考得如何。她说“我也不知道了,我记不清考号了,就按照印象里的数字查了一下。结果那人打了九十。不知道哪个傻冒打那么高分,估计是脑袋有病。肯定不是我。”
       晚上李雷老师在校友录上留言,说我们班已经全部通过了,开学会发证书。大家也就没兴趣再纠缠分数了。不过,我一想到自己的六十分,还是觉得有点后怕,万一当时我一哆嗦再答错一道题,那么全班就只有我没通过了。
       
       在此之前,我和柯辰分开的时间,从没有超过过十七天,也就是说我们最长的一次分别是十七天。而这次,这次瘟疫或许会把我们分隔一段时间。开始的时候,对他的想念让我难以平静地做任何一件事情,我脑袋里总有各种各样悲观的设想:他感染了非典,他切开了气管,这些可怕的画面让我的世界变得可怖起来。而事实是,他一切安好,简直是乐不思蜀。他带着口罩出去逛商场,公共汽车上一共只有四个人。他说,这样的感觉也不错,平时拥堵的交通一下子顺畅起来了。后来,我竟慢慢适应了这种分离,我觉得时间是这世界上最不可估量其能力的东西,它的永无止境可以将任何一种自以为炽烈的东西变得平淡如水。
       六月末,终于等到了学校的返校通知。七月中旬,留在学校的学生正常放假,九月初开学。八月中旬,回家的学生返校,补课半个月,考试一周。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自己挺划算的,放了半个学期的假,只需要补两周的课。
       七月中,爸爸要到北京出差,我想一起去,看看柯辰,拿点衣服。我打电话告诉柯辰的时候,他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高兴。他说,没那个必要,反正没几天他就回家了。可我还是去了,没预料到的是,柯辰的考试时间提前了,那天他所有的考试都已经结束,已经买了当天的火车票。也就是说,我在早晨到,柯辰在晚上走。
       因为爸爸在,柯辰没去车站接我。我下了火车没和爸爸待多久就跑回学校去了。柯辰坐在马路边等我,一副悠闲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新衣服,手上戴着两个戒指,一个是去年他生日我送的,一个来路不明。他和我想像中的面黄肌瘦扯不上任何关系,健康得像野地里的青草。看来所谓的非典真的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可怕。
       “小伙子挺精神啊!”我说。
       “那是。你以为我已经带氧气罩了呢?”他笑。
       “戒指哪来的啊?”我承认我的心胸是有些狭隘的。
       “这个,当然是自己买的了。你不喜欢我扔了。”说着,他摘下戒指要往远处抛。
       “没那么夸张,我随便问问。没必要扔了。”
       “呵呵,银的,十块钱。你以为哪个女的送的呢!我这么差劲,也就你喜欢吧。谁那么不开眼非送我戒指啊!”柯辰的态度让我对自己的小心眼儿很不好意思。
       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男的。柯辰把那人介绍给我,说是他同学,关系特好的朋友。
       接下去的时间,一直到柯辰上火车,那男的都和我们在一起。那一天,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听他们俩聊天。我不明白,我和柯辰三个月没见了,他为什么还一定要和那男的待在一起。男生就是这样,总把兄弟那么当回事。
       我回到家后就整天和柯辰待在一起。高中时,城市里所有的娱乐项目基本都被我们玩遍了。我们只是转战在各种水吧、咖啡馆,看着对方,闲聊。三个月的时间,我们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了。
       几天以后,柯辰要去云南旅行,让我和他一起去。我已经去过云南两次,不打算在夏天跑那去接受高原日照,没去。又是一个多月,我会看不到他。我们的记录一下子从十七天变成了三个月,一个月,在这里应该不算什么了。
       回去补课的时候,发现大家都有不少的变化。非典肆虐的时间,仿佛成了一个假期,所有人都在养精蓄锐中有了更多的变化。夕平瘦了好多,原本胖乎乎的她,好像感染了非典一样,成了弱不禁风的样子。小悠的的发型又有新变化,她为一个发型工作室做代言,被染成了很扎眼的橙红色碎发。陈睿一改往日的成熟理性,打扮得像夜总会的舞小姐,观念改变之快让人瞠目结舌。罗米作为生活在疫区北京的同志,可能是目睹了太多感人场面,性格竟有些忧郁起来。最夸张的还是沈眉,这个前阵子还为韩国老男人寻死觅活的家伙竟然已经结束了和老杨不到两个月的短暂恋情,有了新男朋友。
       “招了吧。又是哪个倒霉男生啊?”我问。
       “电视台的。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沈眉倒是诚实。
       “那老杨呢?”我追问,“我觉得那孩子挺单纯的,也不容易啊。”
       “单纯倒是单纯,跟他在一块跟过家家一样。每天因为无关紧要的事吵,烦都烦死我了。”
       沈眉大吐苦水。
       “你就是和老男人待惯了,不能欣赏小男生的可爱。”小悠说。
       “你和何勇浩怎么样了?有没有希望?”夕平总是对没希望的事情抱有幻想。
       “通过几次电话。他有女朋友了。可是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哭。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生不会像喜欢他那样喜欢别人了。”沈眉的声音有着看似潇洒的凄凉。
       我一向不喜欢何勇浩,倒是觉得老杨没沈眉说的那么烦。
       “你就不能包容一下老杨啊?”我替老杨说话。
       “你去试试吧。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他除了会说他喜欢我,就是和我打架。你想和他聊什么都聊不下去。他不看书,精神世界就是个零。他头脑中的东西比非洲灾区的粮食都少!就知道有个名著叫《茶馆》,还非说是鲁迅写的。你让我拿他怎么办?”沈眉的表情让我相信她是真快被折磨疯了。
       “你提出分手没刺激着他吧?”夕平问。
       “呵呵,他提的。他老赌气说分手,后来我受不了了就顺势答应了。他再反悔说要复合我没接受。”
       “这倒不失一个好办法,自己解脱,又没伤到男生的面子。”我说。
       “得了吧。那大哥还生气呢,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沈眉表情无奈。
       “就是个小孩!”小悠说这话时就跟自己历经了多少沧桑似的。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3
“别可怜小孩!小孩应该纯洁,不应该总挑剔。跟他分是他咎由自取!”罗米的观点总是够女权主义。
       “也没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沈眉还是喜欢替别人开脱。
       “现在这个呢?”我问。
       “挺好的,长得还不错。对我也挺好的,比我大一岁。跟何勇浩感觉不一样,应该不是爱吧。他会对我好的。”沈眉的话更像说给自己听的。
       “那个癌症呢?不要告诉我还好好的!”我又想起以前的种种。
       “彭其啊,别提了。活得不仅好,还又把我整了!我和我这个新男朋友去打保龄球,居然碰到他了。他还大大方方过来跟我打招呼,说话的态度特别奇怪,好像想让我男朋友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我男朋友问我穿多大的鞋,他居然脱口而出了三十七。我男朋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真特想跳到黄河里去洗洗。”沈眉咬牙切齿地说这些,显然是被彭其气得够戗。
       “那你呢?说了什么?”夕平问。
       “我,还不是挺尴尬的。我说:”还是三十六吧,保龄要穿小一点儿的。‘“
       “那人脑袋有问题吧!”我觉得那人一定有心理疾病。
       “我看他离死不远了。”夕平恶狠狠地说。
       我们说这些的时候,小悠正和罗米说她的事,应该是关于莫亚的,他好像在七月的时候回来了。等屋里安静下来,我坐到小悠床边问,“你呢?不会是还不死心吧?”
       “心是死了。喜欢却还是喜欢的。”小悠笑着说,现在的女孩都已经学会了用玩笑的口气说自己的忧伤。
       “他回头你还会同意吗?”我觉得小悠有些执迷不悔。
       “毫不犹豫。”
       “就那么爱他?”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爱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吧。”
       是啊,一个女孩的十七岁到二十岁,是怎样的一段时光啊!
       “我见了那女的。她说她对不起我。”小悠说。
       “你原谅她了?”
       “我告诉她,感情的事不要说抱歉。爱情都没了,我不能失风度,但我心里不会轻易不恨她。”
       在一个又温柔又善于说抱歉的精明女孩面前,除了风度,小悠又能表现出什么呢?男朋友已经给了她,何苦还和她作战。
       “我回北京的前一天,打着车满城市的找他,希望制造一场巧遇。我把他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我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他正在那女的家。我跑到她家楼下,求他下来。我让他抱我一下,我说抱我一下我就走。他向后推了我一把,说不行,这里是他女朋友家楼下……”小悠说这些时表情平静,看起来比满眼泪水更让人心疼。我想像不出那是怎样的场景,漆目朱唇的小悠,锦心绣口的小悠,向一个负心的男人要求一个拥抱。她打着车,找到那个女人的地盘上,只要求一个小小的拥抱,却没有得到。这个她坚定不移爱着的莫亚,这个她曾经为他拒绝了无数男孩的莫亚,为了对别人的忠诚推了她一下。而他和小悠在一起的时候并未如此忠诚,并未如此有原则地吝惜过自己的臂膀。这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事情这样没有道理,这样超乎想像!
       上完两周的课,进入考试阶段。很多课都是开卷或者交论文,觉得也没什么压力。有一件让人发笑的事,关乎我们的计算机二级。
       班长来发二级证书。我发现我们五个的证书上写的都是通过,而罗米的证书上却写着优秀,显然她打了八十五分以上。我想到她当时对那个九十分的人的评价,控制不了我想笑的嘴巴。
       “不知道哪个傻冒打那么高分,估计是脑袋有病。”我对着罗米喊。
       她看了自己的优秀证书,便也没脾气跟我针锋相对,解嘲地说:“我就是那个傻帽,行了吧,姐姐!”
       比较让人难忘的两门考试是“马政经”(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简称)和写作。
       “马政经”这门课非典之前就没怎么进入正题,要是补两次课就闭卷考试大家肯定要脱一层皮。这老师倒是比较体恤我们,让大家每人交一份三千字的论文,算期末成绩。但比较另类的要求的是一定要手写。比起很多老师一定要打印件的要求,这种倒退的方法我是实在不能理解。陈睿说,她一定是知道我们总是上网下载论文,心里不舒服才要我们手写,即使是下载的也让我们抄一遍。
       当我们拿着不同途径找来的论文孜孜不倦地抄写时,我对那老师的不平衡心理和露骨的较劲办法有很大的不满。
       而写作课的老师讲得倒是十分不错,在A大的基础课老师中很是难得,属于有水平又能讲出来的。她的课内容涵盖了很多语法知识一类的内容,和我们的专业也多少可以算是沾亲带故的。比较难对付的是,这门课要闭卷考试。我们这些利用非典在家休息了三个月的人,显然已经有点忘记了该如何复习。
       “什么叫顶真啊?”罗米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问。
       “就是后句的句头是前句的句尾。”我回答。
       “没明白。”罗米似乎更加迷惑了。
       “就是罗米是猪,猪是夕平。这就是顶真的修辞。”小悠不屑地说。
       “懂了。”罗米张着大嘴,作恍然大悟状。
       没安静两分钟,她忽然又问:“那连珠呢?”
       “就是顶真的一种特殊形式。前句句头是后句尾,前句句尾是后句句头。比如:罗米是猪,猪是罗米。”这回我学聪明了,也举了例子。
       “哦。”罗米又张大了嘴巴,似乎是明白,竟没对我精辟的例子做任何不满的评价。就这样,我们在松弛玩闹的气氛中考了试,升了年级,变成大三的同志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3
第五章 大三(上)
考完试就开学了,感觉像没放过假一样,毫无过渡地升入大三,多少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我们一直觉得大三预示着一种衰老,常一相情愿地想永远晃悠在大二的好时光。现在猛地升入大三,虽然在师弟师妹面前装得踏实稳重人模狗样的,心里却会底气不足地嘀咕“时间怎么就过这么快呢”,外强中干到了纸老虎的境界。刚开学的日子,大家总会互相安慰地说:“没事,人老心不老。”“咱们终于不用再欺软怕硬了,咱们现在是A大最硬的。”(大四的基本都在外边实习呢)李雷老师此时已经不在班会上纠缠到底谁在谈恋爱的问题了,对于会不会有很多人逃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关心的问题集中在了我们的专业上。而我们似乎正好相反,不像大一那样把专业看得无比神圣,倒更想一门心思把恋爱谈出水平。
       沈眉和她那个老家男朋友在热恋期,俩人天天拿着电话念咒似的说一些像歌词一样的废话。小悠依然对莫亚一往情深,我对死心眼的仙女非要嫁给蛤蟆不太理解,但是一想到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也就懒得去想蛤蟆何德何能。罗米和林也丝毫没有老夫老妻的默契,整天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大吵大闹。陈睿这个似乎与爱绝缘的人,自从在穿着上翻天覆地地变了后,好像也流露出了对爱情的些微兴趣。我和柯辰进入了一段平静得该不知如何形容的阶段,每天一起吃饭、聊天,日子循环往复,似乎是幸福,似乎又太平淡。最挠头的是夕平,她暗恋的那位还对她的情感一无所知,而疯狂迷恋她的那个宋思却不放过任何一个在她面前表现的机会。
       夕平的生日,在开学不久的九月初。那个宋思显然是提前很长时间就开始筹备了,要不不可能想出那么琼瑶式的庆祝方式。这位老兄自己绣了十米长的一个横幅,写着“夕平生日快乐”;叠了三百六十五只纸鹤,表示他一年中每一天的想念;还买了三百六十五根蜡烛,也不知要拼出什么感人的图案。这家伙虽然块头看起来比较凶悍,内心还真是温柔。
       他拿着一箱蜡烛,拎着一袋纸鹤,包里装着一条横幅来找沈眉和我。
       “我想给夕平过生日,想求你们帮我。”表情诚恳又幸福,好像求我们给他和夕平开结婚介绍信似的。
       “你这些小鸟是在哪儿买的啊?”沈眉指着那袋狗都能看出来是纸鹤的东西说。
       “嘿嘿,真能开玩笑。这些是我给夕平叠的。”宋思一定是高估了沈眉的智商,从她的表情我能推测出她真以为那应该叫“小鸟”呢。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呢?不是没好吗?”沈眉问。
       “是没好啊。没好也可以给她过个生日啊!”宋思一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拿那些东西累的,还是被沈眉给羞的。
       “你只是想给她过个生日?”我问。
       宋思像脖子安了弹簧一样不住地点头,眼神很像希望工程宣传海报上那些虔诚的孩子。 “我觉得你俩可能性比较小。”我还是希望他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夕平高兴。”
       我和沈眉对视了一下,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看见了感动。
       “说说你的想法吧。”虽然是被感动了,但沈眉说话的口气还是有点像审案子。我们到底是夕平的家属,不能对他太好,要站稳自己的立场。
       “我想在学校附近包个小酒吧,请你们宿舍的人过去,给夕平过生日。最好事先不要告诉夕平,想给她一个惊喜。”宋思回答。
       “你不会表白吧?”我问。
       “放心,我不会。”
       “那好吧。”我们同意了。让人家给过生日还不让表白,也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宋思显然是真的高兴,好像得到了很大的好处一样。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柯辰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当男孩真正喜欢一个女孩的时候,他会有层出不穷的灵感来取悦女孩。我想宋思是一定要伤心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答应了宋思后,我们的密谋就开始了。仅靠我和沈眉两个人的力量是完不成这件事的,我们需要除夕平以外全宿舍人的帮忙。我们总是趁夕平不在的时候在屋里密谋,有时候夕平在屋,我们发现有什么漏洞还会用短信联系,简直和解放前的地下党一样,为了斗争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
       首先,我们派能说会道的罗米陪宋思去酒吧谈价钱。就宋思那长相的,肯定磨破了嘴皮也讲不下来价。酒吧老板肯定一看见他就开始磨刀,不狠宰一把不会罢休。有罗米这么个长得伶俐些的跟着,估计他们会收敛一点。然后,小悠帮着宋思选花。这个宋思坚持要送花,好像要把能想到的着都使出来一样。让小悠陪着去,原因有二:一是怕宋思被卖花人欺诈,弄回一些快死的花;二是怕他整一堆红玫瑰,不表白也跟表白一样。没想到这个宋思还真是感人至深,去了直奔白玫瑰,说只是想表达自己纯洁的期待。最后,就是我和沈眉去布置现场了。当然,还需要陈睿把夕平骗出来。
       夕平生日那天,早晨我们就把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因为晚上已经留给宋思了。我们的礼物和宋思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然后大家没事人似的上课,吃午饭,不透露给夕平丝毫的内容。下午我和沈眉就装作逛街地出去了。走到定好的酒吧,宋思已经满头大汗地站在那儿了。那天的确不凉快。
       “我要把这些蜡烛摆成一个心,里边套着夕平的名字,在她来之前点上。”宋思说,“然后,剩下的在门口摆成两排,让她沿着这些蜡烛走进来。”
       “那横幅呢?干什么用啊?”我问。
       “等她快来时,让你们宿舍的人给发个信息,我把它挂在酒吧的牌匾上,让她看一眼就摘了,我不好意思。”说这话时,他的脸又不自觉地红了。
       然后,我和沈眉就开始帮忙摆蜡烛了。宋思非常认真,摆几根就退后边看位置是不是正好,有没有摆歪的,像个苛刻的设计师在观察自己的作品。
       摆那些蜡烛,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因为总是蹲着,弄得我头昏眼花的。
       “你不觉得太费事了?”终于摆完的时候,我问。
       “不啊,我觉得很幸福。只是辛苦你们俩了。”他的话说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如果夕平现在不能接受你,别灰心。或许以后还是有机会的。”我想安慰这个老实的男孩。
       “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她不喜欢我。我做这些没任何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我的感情。以后,她有男朋友,我会为她高兴的。”
       听了那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都出来了,亏了罗米来了电话,把我的眼泪又给刺激回去了。她在电话里说,她们骗夕平说,陈睿在外边配音赚了钱,要请大家吃饭,一会儿就出门,可能将在二十分钟左右到,问我这边是否妥当了。我告诉她一切安好。
       接下去,我们就开始点蜡烛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简直是痛不欲生。九月初的北京还没有褪去夏天的炎热,再加上满屋燃烧的蜡烛,那真叫人无法忍耐,而且那个笨手笨脚的沈眉竟然在我后边点蜡,差一点烧着我的屁股。
       三百多根蜡烛还真不好点,眼见着夕平她们都走过来了,还剩下几十根呢。宋思见情况不妙,使出浑身了力气,疯狂地在她们走过来的前十秒把蜡点完了,又急了我一身汗。不过比起他来,我出的汗还差一点,他跟刚洗完头似的,一脑袋水。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4
夕平走近了,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这个惊喜是我准备的一样。结果夕平那个傻子竟然只顾着低头走路,看都没看一眼那个绣着她名字的醒目横幅。
       我沉不住气了,迎了上去。
       “哎呀,碧碧,你都来了。一吃饭可真积极,还走了一头汗。”夕平说。
       我想到为这个人忙了半天,她竟然还讽刺我!简直想上去一把捏死她,不过我想我肯定刚有这个动作就得被宋思捏死,就只好换成一脸堆笑了。
       “你在这儿等我们哪?”夕平问。
       “本来我是想直接去吃饭的。可突然看见这里有个横幅挺醒目的,我就过来看看。”我边说边指着那横幅。
       “哎呀妈呀!怎么回事啊?怎么有你名呢?”小悠夸张地问夕平。
       夕平看着那横幅嘴巴张成O型,基本傻了。
       “肯……肯定你们给我庆祝生日。”显然她是被感动了,竟然结巴了。
       “哪儿呀?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可没工夫。”罗米不屑地说。
       “进去看看吧。我还真挺好奇的。”我说。
       夕平将信将疑地推门进去。两边蜡烛围成的狭窄甬道仿佛通向仙境。昏暗的酒吧里蜡烛闪烁,似乎与人间已割断联系。宋思站在最里边,虽然长得并不像王子,但至少是个良民。惟一比较难忍受的是,这里实在太热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进去的瞬间湿透的,我脖子上的汗水都滴了下来。我边擦汗边想,这是个自制桑拿的好方法。
       “夕平,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祝你快乐!看见我,不要有那么奇怪的表情。我和她们一样,是你的朋友。我们都希望你快乐!不要有负担,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欣赏你,我没有任何的要求。”宋思说着走过来,“这玫瑰花送给你,女孩的生日该有鲜花。”
       “谢谢。”夕平懵懂地接过鲜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
       “你很可爱,很可爱。我承认我一直很喜欢你,可我并不非要你做我女朋友。我做你朋友就很满足了。我给你唱个歌,没你的好听,但我已经练了好几遍了。”
       接着他唱起《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的眼泪劈里啪啦地砸下来,我都怀疑我边出汗边哭会脱水而死,我可不想夕平的生日变成我的忌日。我看看两边,所有人都在流泪……
       宋思唱完歌走过来给我们倒酒,大家碰了一下杯,一人抿了一口。只有沈眉这个贪酒的家伙把一杯红酒给干了。干了没几杯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我们虽然感动,却还觉得有点尴尬。小悠只顾低头吃盘子里的西瓜和香蕉片,陈睿又左顾右盼地显然在想其他的什么,我和罗米还沉浸在对宋思感人讲话的无限欷●中。
       宋思一再要求夕平唱歌。夕平想了想,看了半天歌本,发现歌都很老,然后唱了一首《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估计是她当时的心情吧。
       我们觉得他俩还是应该好好谈谈的,于是我们先行离开。推开酒吧的门,发现现实的世界远不像里边那样炽热啊!
       两个小时以后,夕平带着那些礼物回来的时候,带着复杂的神色,像散乱的拼图一样摸不着头绪。
       “不会是生气我们骗你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我很感谢你们,为了我……”话没说完,夕平哭了。
       “怎么了?”小悠问。
       “我觉得欠了宋思啊!我总是做一个梦,梦见我妈妈给我介绍男朋友,我看都不看就跑去找刘丁。我跑啊跑,鞋都跑丢了,却总是找不到他……谁对我多好,我都只喜欢他……他就不是人,就是不知道。”夕平的情绪有些失控。
       “不要这样了。喜欢他就告诉他。也别对宋思有什么负担。他不会计较的。”小悠安慰道。
       “他不计较,我也知道他难受。我刚才还是说了,我说不可能。但是,他的感觉我懂,像刘丁忽视我一样。我要是像沈眉就好了,什么都想得开。”夕平说话时眼睛看着已经昏睡的沈眉。
       我看着沈眉昏睡中没有表情的脸,心想,我们这么年轻,为什么已经有了那么多需要逃避的问题呢?
       生日过后的几天,夕平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我劝她给刘丁打个电话,她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她总是这样,耐力优秀却缺乏爆发力。体育课上,夕平的短跑总是很慢,简直是磨磨蹭蹭。而每到长跑她就会扬眉吐气,我们都累得苟延残喘的时候,她还一圈一圈钟表一样有规律地箭步如飞,我都想验验她的尿,看她是不是偷吃了兴奋剂。在爱情上,相处需要耐力,而刚开始关系明朗之前,需要的却是爆发力。夕平和刘丁要是能好上,夕平的优势就会起到作用,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他俩总是好不上。
       我们还是处心积虑地想让她给刘丁打电话。她思想斗争了很久,才决心写一封信。一个下午,她没动地方地坐在桌子前,神色凝重,看起来更像给布什或者安南写信,商量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事。晚饭时间,她反复查了几遍,发现是四千五百多字。简直是一篇小论文。
       “你写了多少遍你爱他啊?”罗米问。
       “我没提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夕平回答。
       “那你写什么信啊?什么正经问题都没触及到。”罗米觉得奇怪。
       “心里堵着也难受。随便写点吧,至少他看到我给他写信会觉得我还惦记他。”夕平就是这样,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还总在担心是否太露骨。
       信寄出后,就石沉大海了,没有回音。
       夕平怀疑是否丢了,就给刘丁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一向温文尔雅的她竟然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告诉我信收到了。写得挺深奥的,没怎么看懂。我问他为什么不回信,他说他学习太忙,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回的,就没回。”
       “或许真的太深奥了?”我说。
       “得了吧。全他妈是借口。我这不就是多此一举吗?他肯定是不喜欢我,要不不可能这么对我!一天到晚也不说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问题,喜欢这么个玩意儿!人不都是贱嘛,天天跟着你屁股后边说话的,你嫌浮躁肤浅。就这样一天没话的,你就不知道他有多深!捅三下捅不出个屁来,别人就不捅了,我还捅上瘾了呢!一捅捅了三年。这回好了,终于,捅出个屁来,还把我熏死了。我这辈子完了!”她说这话时,表情特别丰富,要是不知道她这几年暗恋的苦楚,还以为她在那演小品呢。
       本以为这回夕平大彻大悟了,没想到,顿悟几天以后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把“丁丁”这个名字挂在嘴上了。反正她也不表白,没事念叨念叨人家名字,算是画饼充饥了。这样的夕平遇见这样的刘丁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5
我开始怀疑人到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来还债的,夕平欠了刘丁,小悠欠了莫亚,沈眉欠了何勇浩,宋思又欠了夕平,简直是一笔算不明白的糊涂账。那么我呢?我欠了谁?谁欠了我呢?是柯辰吗?
       这阵子,夕平的情绪似乎有些消沉,但还是有一件事让她重新振奋了起来。她最喜欢的周杰伦要来北京开演唱会了。夕平对周杰伦的迷恋程度丝毫不亚于她对刘丁的痴迷。大学两年,夕平只和我生过一次气,就是因为这个周杰伦。那次她拿着周杰伦CD的封套,说自己和周杰伦长得像。我说不像,她比周杰伦长得好多了。她竟然还不愿意了,斜着眼睛看我,说我不实事求是。“至少我俩的嘴是一模一样的吧?”她冲我大喊。“好吧。你俩共用一个嘴行了吧?”我对这种疯子只能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
       其实我一贯对这个周杰伦没什么好感,我觉得他长得挺难看的,还总唱些听不懂的歌。他怎么会一下子那么红让我很难理解。夕平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大放厥词,只要夕平在,我就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以免自找麻烦、惹火烧身。
       夕平觉得她们家伦伦的演唱会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去看。她总是亲切地叫他伦伦,好像周杰伦是他幼儿园小伙伴,或者是她的狗似的。
       我没上大学的时候,一直觉得能看明星的演唱会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是,在我们的城市,很少有明星赏脸光顾,偶尔一来,大家都挤破头地抢着去一睹风采。二是,对于我们这样的穷学生来说,演唱会的票价就像姚明的身高—样——高,实在是高。到了北京以后,才慢慢发现,看演唱会也可以变成稀松平常的事。各路明星为了争取歌迷,都要抓住北京的市场,工体、首体常常是一片繁荣景象。最关键的是,有很多的黄牛票把高高在上的票价转化得平易近人了。由于北京演出市场的繁荣,倒卖黄牛票似乎成了个比较稳妥的职业。每当有演唱会,都会有一些拿着票的人在门口贩卖。演出开始十分钟后,那些票就开始以跳楼价甩卖。要是等半个小时,五十块钱以内,什么都能搞定。政府好像对这些倒票的挺反感,而我们却对这些人很是欢迎。从他们手里拿票,少听一两首歌,却可以不必理会那些原本飞扬跋扈的票价,算是互惠互利吧。
       演唱会的当天,夕平拽着罗米去了工体。一路上,夕平的双眼就发出非比寻常的光芒。到那儿的时候演唱会还没开始。夕平站在门口双腿不停抖动,目光游移不定,跟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似的。俩人终于等到了演出开始,眼看着那黄牛票价往下掉。罗米打算等再便宜点再出手,夕平却难以遏制心中的激情,饿虎扑食似的冲向了卖票的大叔。
       估计那些卖票的也有很强的眼力,一看就知道夕平已经被偶像的力量迷糊得七荤八素了,就吃柿子拣软的捏地卖给她一张假票。据罗米说,俩人跑到剪票口,剪票的说有一张是假票,夕平却趁着人多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进入以后,她似乎忘记了还有罗米这么个人,自己一路狂奔地朝舞台跑去。罗米都不明白,这一贯奔跑速度不行的夕平哪来的实力,穿过层层人海,跑到了离周杰伦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等罗米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满脸泪水地高喊周杰伦的名字了,当然那时候她没喊“伦伦”,显然还是有点理智的。
       整场演唱会,夕平一直跟着唱,一点都没偷懒。演出结束时,周杰伦都唱完了,她还自己重复精彩片段。出了工体,还花大价钱买了两张海报,才意犹未尽地坐上回宿舍的车。回来的时候,俩人嗓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沙哑,夕平的自不必说,罗米是在进场时追夕平喊哑的,实在有些委屈。
       从罗米那儿听到夕平的精彩表现,我们都乐得前仰后合。或许,这也是一种发泄吧。
       “程夕平,再不和你看演出了。我太紧张了,就怕你激动得晕倒,我可背不动!”这是当天罗米用哑嗓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倒头睡了。她实在太累了!
       上学期饱受了社教节目的折磨,这学期终于换了学习的内容。这一阶段,我们学的是播音系的拳头产品。现在,主持人是个被很多人喜欢的职业,全国一百多个高校开设了这个专业。很多时候,这些人,还有那些根本不是这个专业毕业的人都会来和我们争饭碗。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就有人来分一杯羹。李雷老师的一句话很有道理,他说:“我们不能高枕无忧。全国一百多所院校全开设了这个专业。有些地方的师资、设备是不行,可是人家要集中精力培养尖子呢,人家一个学校,不用多,就培养出一个,还一百多个呢!到时候,不都来和你们竞争吗?”这说明,这一行是越来越难干了。可有一个角落例外,那就是——新闻播音。在中央电视台,哪怕是省级卫视的主播台上,坐的都是A大播音系的学生。只有A大的学生的业务能力,才能让领导放心。不是不让其他学校的学生干,而是他们没能力干。A大播音系,别的至尊称不上,培养新闻播音员,那简直是再擅长不过了。虽不至于是批量生产,但绝对的保质保量。武林盟主位子坐得那么稳,跟新闻这个镇山之宝可是大有关系啊!这个时候,大家自然不会像学社教那样松懈,甚至抵触。我们都怀着神圣的心情来领会其中的精髓。按正常,我们现在应该进入电视新闻播音阶段了,可让非典这么一折腾,我们的广播新闻播音才刚刚开始。
       以前学社教的时候,老师总说我话筒前状态不积极,让听众提不起兴趣。这学期,下了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第一堂广播新闻播音小课,老师讲了很多播音要领,让我们自己体会,融会到稿件中。练习的时候,我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觉得自己一贯的快语速在这儿应该算是个优势。录音的时候,我提高了精神,摆出一副很积极热情的样子,以摆脱我不积极的毛病。听回放的时候,我觉得基本是还挺积极的,就是让我自己特别不适应。
       “大家觉得怎么样?”听完我的录音,老师还是坚持她一贯的作风让大家先评议。
       “我觉得好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我心上。每一个字都平均受力,没有重音。声音还特别冲!”
       一个男生说。
       “我觉得倒是比以前积极多了。”陈睿说。
       “有点过。听起来状态挺好的,但是不亲切,显得很厉害。”一个女生说。
       “我觉得也是。”老师说,“很多地方让我想起了‘文革’时候的播音,吊着嗓子说话,离群众特别远。很多地方的重音都没有突出出来,是因为所有的语气都太重了。语势的一样,把内容显得不清楚,只觉得播音员很愤怒。”
       我听了这样的评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已经习惯了。大家在听作业的时候都是毫不留情面的,几乎所有人都要被批个体无完肤,偶尔遇到真的不错的,老师会替他平反。现在学生都比老师刁。
       下边的几个人也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刚刚还斗志昂扬的我们,一下子被自己的录音打击了。看来,新闻播音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课下,大家都对自己信心不足,以为自己会变成播音系的例外,学不好新闻。基本没在其他课上下过工夫的我们,这回倒真是奋不顾身起来了。早晨,会为了专业跑去操场喊几嗓子,晚上也会在宿舍里读读报纸。或许,这可以叫做“知耻而后勇”吧。这样的日子里,播好新闻似乎已不是真正的目的,荣誉和尊严是更高的目标。一段时间以后,大家都有了不小的收获,至少我已经从“文革”时的播音变成了八十年代水平,虽然还是比较土,但至少跨越了二十年的距离啊。我就搞不懂,为什么多生动的新闻都能在我嘴里变得死板起来,这也不像我的个性啊!连小课老师都不明白,平时活蹦乱跳的何碧碧为什么总喜欢在话筒前装酷呢?
       
       除去新闻播音,我们这学期还开设了一门新专业课——文艺作品演播,学一些诗歌、散文、广播剧、配音之类的朗诵播讲技巧。这课每周就一次,还由系里最严格的老师来讲授。据说这老师专业上很有作为,对学生要求也非常严格,谁在她的课上都要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否则极有可能被这位严厉教师严厉批评。当然,这都是师哥师姐的传闻,这老师究竟有没有那么厉害,还要我们自己去观察。
       第一堂课,我们都老老实实地端坐在课桌旁,对于老师要求严格的传闻是要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的。上了几堂课,发现这老师挺和蔼、挺单纯的,还经常夸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魔鬼教师。大家相处时间长了,哪个男生在课堂上开个玩笑,她也能和我们一起乐乐,显然这又是A大一个失实的传闻。
       一次上课的最后,她要我们每个人回去准备一个两分钟左右的文学作品,说下次会有个很有水平的专家来给我们讲课。那专家还说要给我们现场辅导,所以,每个人都要准备作品。上了大三,挺烦再准备什么朗诵稿的,觉得朗诵会都是大一大二的小孩开的,我们早就应该从中超脱出来了。可虽然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对专业老师的要求多半是言听计从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就是想干点阳奉阴违的事,也要事先想好露出破绽后的解释方法。
       回到宿舍,我们翻了半天找了一些短小的文章,或者是以前朗诵过的,以应付那个多事的专家。让他来讲课,他不好好准备讲义,还装接近群众,要给我们辅导。我们专业老师个个身怀绝技,还用他来辅导,给他辅导辅导还差不多!他倒是好意思,跑我们这儿来班门弄斧来了。再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专家,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大家都在头脑中搜索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所谓的专家到底是谁。我心想或许是那种名字没红起来,作品却很叫得响的人物,或许一看他脸就想起来了。据说这人经常到各地演出,岁数也不小了,备不住是个过气的播音明星也说不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5
到上课那天,一张苍老而蛮横的脸映衬着专家的头衔,再配上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和惨淡坚持着的几根白发,我觉得他像是个屠宰专家。
       上课铃响起之前,同学们陆续到达,看见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律挑后边的位置坐,而且A大的学生都愿意坐后边。上课时的占座就是指占后边的安全位置。
       那专家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一看大家都在后边,情绪十分地失控。
       “怎么回事?前边这么多空座都没人坐吗?”他恶狼一样的嚎叫虽然让人厌恶,倒似乎可以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他声音的穿透力不错。
       我们依然坐在底下对他的呐喊没有回应。
       “赶紧的,十秒中之内坐到前面来。不然我走了。”说完还拿起刚脱下的西装要穿上。我就想不通,这么大岁数的人,居然这么喜欢耍!年轻时候就没人挫过他的锐气?
       “同学们,赶快到前边坐。请专家给大家讲一次课不容易,大家要珍惜机会。”我们一向和蔼的老师说。
       “就是,我平时很忙。要不是你们老师几次三番地求我,我不会到这里来的。我前天刚从香港回来。还没有休息好就来给你们上课。你们怎么还不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呢?”所谓专家转得很。
       我真服了这老头,这么大岁数还拿自己当小霸王呢!我们老师叫我们挪到前边坐,是怕我们不动,他又没走,给他留面子。他不就坡下驴,还在这儿装上抢手了。好像全世界人都喜欢听他讲课似的。我怀疑他是极度自卑,要不不可能大言不惭到这样的地步。
       开始上课,发现老头还是有一个优点的——与时俱进。自己带来了电子版的简历和一些作品,以便上课时观看。他好像知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对科技含量比较高的电脑似乎也有点了解。比起我那个怎么都学不会开机的爷爷,算是有能耐多了。我这么想了没两分钟,就知道自己错了。这老先生有这个优点还是来源于他那种喜欢炫耀的品性。他的简历相当于一个本科学生的毕业论文。生日、爱好一应俱全,好像谁会投其所好地给他送生日礼物似的。后边,几乎他所有朗诵过的作品,得过的奖项,参加过的演出,密密麻麻的,看得都眼花。他竟然把A大的外请讲课老师这一项都写上了,其实,他只是每年给大三的学生讲这么一次课。我是实在没耐心把那絮絮叨叨的简历看完,也不知道,他写没写在居民委员会当过楼长,或者家庭朗诵比赛冠军。
       老头先放了一段自己演出的录像,说实话,业务还行,但绝对没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登峰造极。整个屋里,看节目看得最虔诚的就是他自己,好像屏幕上那人他第一次见似的。
       “怎么样?好吧!很多细节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包括服装,包括走位。我根本没按导演的来。演出成功以后,导演说我自己改得非常好!”
       我能想像当时那导演无奈的心情,谁碰上这么个主儿还敢硬碰硬啊!既然他也没捅出什么大娄子,就哄着来呗。大不了下次不和他合作,也别把他惹怒了招来灭顶之灾。这老头的刚愎自用已经到了谁也治不了的地步了。估计要把他扔到我们在北戴河住的那宾馆,他能把那宾馆炸了。要让他和老虎搏斗,真难预料谁能胜出!
       “下边给大家放一段我接受采访的录像。也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接受采访的!”老头儿恶狠狠地说。那表情,好像说出来的是:我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吃人的!
       然后就是一段访谈节目的录像。挺土的一个演播室里,他和主持人各说各话。主持人问什么他不答什么,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后来主持人基本放弃了,就看着他自己在那说,他情绪挺高涨的,从童年一直说到晚年。有点像犯罪嫌疑人交代经过,故意说得乱七八糟,基本达到了混淆视听的作用。其中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个回民”。这句话在十分钟左右的节目中被反复强调了三遍。他好像还情绪失控地哭了两次,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最后,休息了半天的主持人夸了他一顿,又说了很多美好的祝愿,节目就算结束了。
       “看到我是怎么接受采访的了吧!收获大吧!”他得意地说。
       也不知道他让我们看的目的是什么。反正那主持人是挺可怜的。看了节目,我倒真生出一些斗志来。当主持人的确不容易,遇到这种完全自我为中心的嘉宾,控制现场就需要很强的能力,我一定要好好学专业,以防在节目中被这样的疯子反客为主。如果实在还是对付不了这样人,就要在前期准备时把好关,别把这样的人请到节目中折磨自己。
       终于放完了他的节目。老头儿要给我们做辅导了。
       “大家通过节目应该知道我的水平了吧!下边我可以抽出一些时间给大家做辅导,希望大家珍惜机会。可以举手了!”他说。
       底下自然是没人举手,别说讲课的是这么个自我陶醉的老头儿,就是我们老师的课也没人举手啊!
       “没人举手?简直难以置信!我走了!”说完,又把手放在了西服上。
       大家也适应了这家伙的脾气,心想举手就举手吧。然后,稀稀拉拉的有人举起手来。
       “还这么少,我专找不举手的!”
       这话可是有效果,大家全都举起手来。
       “举手都举那么低。没有诚意!我最恨别人这样举手!都把手伸出来,像纳粹见到希特勒那样!”他边说边示范。
       他可能有幻想症,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希特勒呢。不过,至少他还应该意识到我们不是犹太人吧。
       大家也还真有点怕他,都按他要求的举起了手。
       他眼力倒是不错,挑了个我们班最文静的女生上去,一顿折磨。开始,咆哮着说那女生声音小。等人家终于把声音放得跟他一样了,他又说表达得不细致。我都怕他把那女生弄哭了,还没完没了。好在,他好像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折腾了一会就把那女生放了。然后,又挑了一个专业特好的男生。那男生的朗诵绝对的声情并茂,他也没具体地指导,说了几句假模假式的空话。我觉得那男生完全可以给他指导了。
       这一环节过去,他又放了他曾经配的记录片。客观地说,还真是很好,基调把握得不错,感觉也很好。那声音丝毫听不出来自一个暴虐的人。
       记录片展示了他的实力后,他又拿出一个古诗的录音,跟个爱炫耀的小孩展现他拥有的高级玩具一样。那古诗实在是有点恶心,从头到尾都是哭腔,听得我心都跟着乱颤。
       “这是我在南方演出的录音。朗诵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的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在公园里上吊自尽了……”他又用了刚刚朗诵时的哭腔说,然后就哭了起来。我想,他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在公园里自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以忍受自己疯狂的弟弟。
       “演出结束的时候,配乐的乐队发出各种各样叫好的声音。拉琴的拉琴,吹号的吹号,弄出很大的声音给我叫好。显然,我把他们打动了!”老头儿擦干眼泪,恢复了他一贯的傲慢语气。
       “我觉得那些乐队是不是讽刺他呢?”罗米在旁边鬼鬼祟祟地小声说。
       “跟我想得一样,嘿嘿。”我小声回答。我们都怕他听见,把我俩拉出去斩了。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在上课,下课给你打过去。”还算比较有礼貌,知道上课不能打电话。
       “我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怕耽误事儿。这个不是,这个是我儿子,从日本打来的!”老头儿的话,开始听像解释,后边像废话,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6
时间过得很慢,平时四个小时的课,一让他上,好像有四十个小时一样漫长。终于熬到要下课的时候,他竟然又放了个片子。还是他自己的。好像是在晚会上的朗诵,那时候他还有挺茂盛的头发,虽然是白的,但至少比现在看着善良点。
       “注意我的假发!”他指着屏幕喊。
       我刚心想这人倒是没什么心计,把自己戴假发的事都抖搂出来了,就听他又喊了一句:“戴得多好!特写拍到脖子以上都看不出是假的!”
       一个戴假发的技术,也值得他在这儿这么夸张地自我标榜,他怎么不看看我们男生,不用带假发,特写拍到脖子也照样没问题!再说,这假发再好,也配合不了他的个性。假发再茂盛也不能怒发冲冠,弄不好,还怒头冲假发了,那可就白带了!我真想给他吃点能失声的药,好让他不在这儿孤芳自赏。然后,我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脖子,失望地发现他根本没脖子。头重重地压在肩膀上,生硬得毫无过渡,本该是脖子的那一段,短小精悍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整个下午,屋子里回环的声音都是“看看我的声音状态”,“我可以不用麦克,我就是天然立体声,一说话,五个音响全打开”。终于,在这些声音中等到了下课铃的打响,而这位专家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我估计是他的领袖瘾却还没过完。
       “我知道这堂课大家收获了很多。我敢保证这些东西都是大家一生受用的!有些收获你们现在还不能感受到。以后,你们会随着成长感到受益匪浅。下边我要找一个同学谈谈自己的收获。”他脸上的得意简直像刚杀了一百头猪的屠户。
       我心想,收获还真不少。尤其懂得了别自我感觉良好,谦虚谨慎在那一刻成为了我最珍视的品德。
       他点了一个男生。
       那男生想了想说:“我觉得很震撼!”
       “对,这个感觉就对了!”老头予以了严厉的肯定。
       然后那男生就说了一堆跟采访他的那个主持人最后说的很接近的话,终于看见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我实在是对这样极端自负的人尊敬不起来,即使他很刻苦,或许没什么更大的缺点,我还是觉得这样的人不适合给学生讲课。在见识这位专家之前,很多外请的老师给我们上过课,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到的魅力,尤其是上点年纪的,差不多都是德艺双馨。忽然遇到这么个匪首似的人物,我实在是不适应。
       后来,我们把这堂奥斯维辛一样的专家讲座学给了系里一位年轻老师听,那老师听后深表理解。还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一次他到宁夏回族自治区演出。演出结束后安排一起吃饭。他在饭桌上十分跋扈。对着主办单位大喊:“给我单独做饭啊!我是少数民族!”满桌子回民看着他惊奇地说:“你是汉族啊?”
       我一想到这个场景就能幻想出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没有亲眼看到真是不小的遗憾!
       我们大二的时候,看见大三的同学献血都非常羡慕,觉得他们已经有了做好事的资格。献血可以造福社会,还能加学分,实在是件一石二鸟的好事情。如今,我们终于大三,才得知即使到了大三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献血的。名额有限,要经过筛选。李雷老师鼓励大家踊跃报名,但还是有一定的条件,体重不到一百斤的女孩不能参加。
       班长到我们宿舍统计名单的时候,我看到其他宿舍很多弱不禁风的女孩都报上了,一想自己的体重本来就是一百,也算到了标准,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小悠也早有献血的打算,她听说学校会给献血的人发很多吃的,更是跃跃欲试。然后,我们屋里所有的人都情绪高涨地报了名,一想到又能得学分又能得到好吃的,好像还要发钱和放假,我们就忍不住偷笑起来,虽然这些都是不能确定的谣传,能不能献上还要经过筛选。
       等李雷老师公布名单的时候,我感到十分地气愤。从头到尾找了好几遍,上边都没有我的名字。他肯定对女生的体重和脸型是两回事根本不了解。他把我刷了,理由是怀疑我体重不够标准,而却毫不犹豫地选了一个体重不到九十斤只是脸盘有点大的女孩。他肯定不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不仅仅没有我,还没有我们宿舍好多人,应该说只有小悠、陈睿两个通过了这次筛选。而这次筛选还不是惟一的,通过的人要填一张表,去检查一次身体,然后再淘汰一批。小悠和陈睿填表的时候,我和罗米、沈眉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只有夕平舒心地笑着。
       “亏了没选上我。我报完了才想起来,我贫血。”夕平说。
       “那你报什么呀?装积极啊!”我抢白她。
       “哪儿呀!我看你们都报,也没想清楚是什么事,就跟着报了。后来琢磨明白是献血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退出啊!”夕平说。
       “缺心眼,自己贫血还要去献!”罗米乐着奚落她。
       “可不嘛!我这也吃好几天熘肝尖了嘛。我想要是万一选上我,我得先补补!”
       夕平说完这话,我们都开始笑她的傻。
       “小悠,这上边姓名这格写什么呀?”我们还没笑完,陈睿居然就问出这么有创意的话。 “就陈睿呗!那还写什么啊,军妓呀?”小悠答道。军妓是陈睿这学期的新外号,因她忽然改变着装风格,总是喜欢上穿一件时装化的军装,下穿一件短到极致的热裤而得名。她虽不喜欢这个外号,却也不得不承认它的传神。
       “我也是有病!姓名还用问吗!”陈睿自言自语。
       “说明你潜意识里已经怀疑自己到底是陈睿还是军妓了!”夕平的话一出口,大家又陷入一阵爆笑。小悠和陈睿出去交表的时候,嘴还咧着呢。
       接下去,比较让我心理平衡的是,小悠和陈睿也在体检中落选了。一度热情高涨的我们宿舍在献血活动中被剃了个秃头。还算让我宽慰的是,大三年级统一放四天假,加上我们周五没课,和周六周日的法定假日,我们班有七天的假期。
       我盘算着用这些假期和柯辰一起玩点什么,可他却每天都要上课。有时候,我甚至自私地想,他没上大学的时候时间还挺充裕的,可以总陪着我。现在,我俩在一个大学,却因为上课时间不同而总是碰不到面。非典的长时间分离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好像一个人经历了癌症死里逃生后,就不会太在乎感冒这种小病,经历了长时间的分别,我们觉得不经常见面是很正常的。
       好在我们午休和下课时间是一样的,我和柯辰还可以在午饭、晚饭时凑在一起,利用吃饭的间歇做亲切的交谈。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把盘子里的胡萝卜挑到我盘里,还面带诧异地说:“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好像胡萝卜不是人吃的菜一样。
       大二的柯辰,话比以前少了。让我喜欢的是,他对我的感情没有随着这种成熟减弱。更多时候,我可以看见他脉脉含情地看着我,还时常像琼瑶电视剧的男主角一样,说一些让人心旌动摇的肉麻话。我真怕他哪天顺嘴跟哪个女孩说一句,再闹得人家非他不嫁。到时候,我肯定又要大闹一顿。不吃饭容易,不吃醋可难。我可坚决要守住我的阵地,坚决不允许任何人打柯辰的主意。虽然我嘴上常常装得自己挺厉害的,好像没了柯辰我也没事似的,但其实我喜欢他已经超过了喜欢胡萝卜。
       “放一周假,还说跟你去玩呢!”其实他上课是正常的,他们又没献血,可我还是有点不愿意。我在柯辰面前总是这样骄横。
       “你也不是不知道大二课是最多的。”他说。
       “那我自己多没意思啊!要不我就去找个网友聊天,约他出来见面。要是长得还不错,我就叫他陪我玩儿!”我故意气他。
       “那你就去。我跟着你,把那小子腿打折!”柯辰抿着嘴,做用力状。好像他已经抓着那人的腿了一样。
       “那我出钱给他治伤口。照顾他,陪着他!”我看着他说。
       “你有病啊!你别气我了。那我把自己腿打折,也不用上课了。到时候你来照顾我,陪我吧!”柯辰软下来,表情像受到了什么迫害的样子。我特喜欢看他这个表情,没事总想挑点事气气他,好看他这个表情。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病态了。
       “要不我回家怎么样?”我还是觉得没意思。
       “别折腾了。你怎么就一直闲不住呢,天天总跑来跑去的,你就不能老实在宿舍待几天啊?”
       “当然不能了。”我正色回答。
       “那要不我逃课,咱俩去外地玩吧!”柯辰想了想说。
       “不用了。我决定在宿舍自生自灭了。”
       “又装可怜,妖精!整天弄得跟我欠了你似的,你就高兴了!”柯辰又露出了那种被我喜欢的可怜表情。
       “嘿嘿,受着吧,兄弟,日子长着呢!”我说。
       “小的遵命!大王尽管呼来喝去,小的忍气吞声就是了!”其实柯辰也挺爱装可怜的。 “那去买个冰淇淋来孝敬我!”
       柯辰买回冰淇淋的时候忽然中了邪一样看着我说:“碧碧,我会一直爱你的,一直听你的。”
       我不知道他脑袋里哪个程序乱了,却还是冲他点了点头。毕竟他说的还是对我有好处的话,日后还可以作为镇压他犯上作乱的理论依据。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7
那个献血的假期,我听了柯辰的话,没有回家。但我没放过北京任何一个商店,花了我好不容易赚的那点钱,买了几件大家都觉得有点丧心病狂的衣服,还给柯辰买了几件。他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说:“早知道你把钱都花了,还不如让你回家呢!”
       献血的假期过后,我们又回到上课的日子里。广播新闻播音也终于接近了尾声,而传说中比广播播音还难的电视播音就要现身了。小课老师做最后总结的时候说,大家都在自己原来的基础上取得了一定的进步,虽然还没修炼到很扎实的地步,但至少基本样态已经把握住了,希望我们今后自己努力。我觉得播音系老师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把理论知识化有形于无形。学过的文体形式我都能基本准确地掌握要领,播出来的东西也足以唬外行一阵子,而让我说,我却说不出来。理论考试时,大家都拿着书卖力地背,好像那些理论没学过一样,而其实那些东西的精髓已经融化在了我们处理稿件的思维中。
       现在,大家终于觉得我广播的新闻不像“文革”时期那么激进了,课程也就结束了。
       第一次电视新闻播音的小课,换了小课老师。老师问大家:“这组有没有话痨啊?我知道播音系可是会有不少话痨的!”
       大家经历了几秒钟的沉默,把目光投向我,看来我是话痨还真是众望所归。
       我看着老师嘿嘿笑了两声,承认了我就是这组的话痨。
       新换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少妇,脖子上系着条很长很飘逸的丝巾,整齐的头发好像梳了几个小时。一张嘴就能听出来是播音系的,声音好听,简直是过分的好听。这样的天籁般声音好像更适合从某个神秘的地方飘出来,从嘴里这么长驱直入地出来让人有种恍惚的感觉。再加上老师神情的静穆,给人的感觉像是从哪儿被派来微服私访的高人,不食人间烟火。上课之前,就听说过这位老师,姓江,文笔出众,对广告播音很有研究。这位老师虽然不是很通俗的惊艳,但那种超凡脱俗却让人想到精神、诗歌一类的词语,像一朵开放在传说中的花,今日终于亲见,闻到了一种神秘的芬芳。只是,这样的感觉总是会让人自惭形秽,不敢靠近。江老师惟一让我感到亲切的地方是,她和我喜欢的王老师是大学同班同学。只是这样的两个人好像真不像是同样一种教育培养出来的,王老师的洒脱自在和江老师的严谨端庄,差别真是挺大。
       刚开始上课时,觉得江老师说话特别像朗诵,比如我们常说“你觉不觉得……”这句话在江老师的语言习惯里会自动替换成“会不会有这种感觉……”我回答她问题的时候也谨小慎微,怕我过于豪放的说话方式会让她瞧不起我。她嘴里也经常会冒出点古文,大部分我还是能知道什么意思的,小部分不懂的,我为了装有文化也作配合状地点头。时间长了,倒觉得找到以前上私塾的感觉,端方的先生和虔诚的学生。慢慢地,发现江老师也有她的可爱之处,不似外表看起来那么不苟言笑,开起玩笑来,那种高级的幽默足以显示她不凡的智慧。她时常更换的各色丝巾也足以证明她如普通女人一样,有小小的恋物癖。只是一点,这江老师一路从本科念到博士,然后一直在学校教书,似乎对社会的险恶全然不知。每每我们说到一些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她都愕然地问“是吗”,一个结了婚的老师,常常像小女孩一样被外边的世界吓得一脸茫然,在如今的社会还真是少见!
       不过,在我们的专业学习上,她真是毫不含糊。在每个人表现不好的时候,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一句为什么,就会让我们二十分钟之内不敢和她对视。这种上镜课不像从前只听语言,形象、服装、动作都常常成为破坏整体效果的地方。江老师会很认真地告诉我们谁适合穿什么颜色、样式的衣服,谁的动作要注意怎样改正。陈睿有件格子的西服外套看起来挺好看的,一上镜就让人眼花缭乱。还没上镜,江老师就说她那衣服上去一定不好看。她告诉我们不要买颜色过多的衣服,以免上镜不端庄。动作上,她更是很有职业敏感,要求我们活动的幅度不大却要自如。她示范一下,我们都觉得那动作是那么协调,而我们依葫芦画出来的却连个瓢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抬头、低头都让我觉得万分地难学。江老师说,播完一条稿子的抬头,既代表着一件事情结束,另一件事开始,又是和观众的交流。有些同学贼眉鼠眼地瞄一眼镜头,实在是让人觉得别扭。而我,倒是能坚毅地看住镜头,就是目光过于冷峻。同学说像黑社会。江老师说:“满眼睛飞小刀子。”为了这简单的一个抬头,我摸索了足足好几次小课才勉强过关。江老师的审美能力很强,所以她不允许她的学生穿着低俗地来上课。一次一男生穿着紧身的花毛衣来上课,还自我欣赏地说自己身材匀称矫健,天生的衣服架子。江老师推门进来,看见那男生后,表情立即像见到了江面上飘着的破塑料袋。那男生还没来得及收起他得意的笑容,就遭遇了江老师一脸迷惑的问话:“为什么穿成这样?”那男生显然还没听出江老师的意思,回答:“不为什么啊!”“以后不为什么时不要穿成这样。”那刚才还得意洋洋的男生,登时变成了电脑关机后的显示器——被灭了。我们一帮女生在旁边笑得嘻嘻哈哈,那男生也只能龇牙咧嘴几下以表示他对我们的愤慨了。其实这男生人挺好的,就是审美有点问题,总穿得跟八十年代香港明星似的,夸张又过时。江老师教了我们一段时间之后,他有了不小的改善,只是看起来跟一般人还有细微的不同。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要看到他翻天覆地还需要时间,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当然,上镜虽然需要主持人有良好的状态和妆容,但最重要的还是新闻本身的内容。如何突出我们播讲的内容,对我们是最重要的。由于时间不十分充分,我们练习的多半是对播,就是两个人一组的播音。我和陈睿的组合常常把大家累得目瞪口呆。我们俩播音的速度都很快,经常是上去还没坐稳就开始,终于坐稳就结束了。我俩表情轻松,觉得自己播得挺清楚,旁边坐的同学都累得直喘也没听明白我们赶火车一样说的到底是什么。用江老师的话来讲是“推进感很好,但清晰度稍弱”。她提议我和陈睿分开,另找搭档,她觉得我们俩在一起完全会不自觉地越来越快。我俩都懒得去换新搭档,就一脸真诚地说,我们一定改,一定改,像小时候不做作业被妈妈发现一样,绝对的认罪不伏法。
       我们和江老师越来越熟悉了,她对我们的要求,也逐渐多起来,比如写读书笔记,比如一些额外的小论文。但我们都乐于完成,因为她会认真读我们每一篇读书笔记,在后边写很真挚的评语,她会看我们每一个论文,鼓励锋利些的思想,还把其中一些有争议的内容拿给大家讨论。这些作业中,我们觉得彼此沟通的感觉很好,虽然嘴上总会说“在我们小课组最累了”,但这种貌似抱怨的声音其实含着些隐晦的得意。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7
第六章  大三(下)
整个假期过得很是散漫,基本上整天都是在网上灌水,不愿意出门。因为这个冬天北方格外冷,一出门头脑中就只剩下冷这个概念,什么也干不了。我和柯辰常常跟网友似的,在网上聊天。我妈看我天天在家待着就想着法把我往外撵,让我去见同学,可我把同学都招呼到家里来,她也没办法。她听说许多同学都在实习,就让我也到市里电视台去当廉价劳动力。我一想,老师也没安排,就得过且过地在家耍赖。倒是柯辰这个大二的师弟装得挺上进的,跑去给电视台记者当跟班去了。
过年的时候,大家互相打电话问候。沈眉说她和他男朋友过了热恋的阶段,开始天天争吵了。
“有什么可吵的?你不是很喜欢把男朋友当孩子吗?”我笑着说。
“那是何勇浩,我就是那么喜欢他。他做什么我都能原谅他。这个不同,我和他好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把我感动了。现在他心胸特别狭隘,每天就是鬼鬼祟祟地审查我和哪个男的有来往。偷看我的信箱,开我的QQ,还上我们班校友录。这已经变成了他的爱好,简直是乐此不疲!”沈眉在那边苦不堪言地说。我能想像她的表情,一定是眼睛睁得很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跟你好的男的都不怎么正常呢!”这还真是我真实的想法。
“我也觉得差不多,我真是遇人不淑啊!”沈眉慨叹。
“还喜欢何勇浩?”
“是啊。估计这一生改不了了。可是,我觉得生活还是很现实的,我不能等他一辈子啊。给他发电子邮件,他也只是偶尔回,他不喝醉就不会给我打电话。女生太主动了,男生就疲塌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结局,我就随便找个好的嫁了!”沈眉百感交集地说。
我忽然觉得沈眉像个看破红尘的女子,一个用中文海誓山盟都困难的何勇浩竟然把沈眉的心给彻底带走了。电视里很多人老珠黄的女人喜欢说随便找个人嫁了,如今,沈眉也会用这样感怀往事的语气说话了,忽然有种年华欲催的感觉,看来我们是真不小了。
“打不打算和他分手呢?”我指的是那个小心眼儿男朋友。
“分?分得了吗?我一说跟这有关系的,马上要追究我到底是喜欢上谁了!上次我说分,他在我家楼下站了一夜,还送了九十九朵红玫瑰,就跟他真能改似的!”
“这人挺怪异啊!看这意思好像非你不娶啊!”我笑。
“我也真没办法,我现在特想他赶紧喜欢上别人。我整天忙着在他面前展示我的缺点,抽烟喝酒他都不在乎,只要我不和别的男的在一起,我杀人他都能帮我埋尸。我是一点着都没有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新人选,就先这么拖着吧。不然大家都会死得很惨!”沈眉说起这些的时候有点声嘶力竭,声音完全没有播音系的风采。
“呵呵,盼着开学吧。你瞧你遇到这些人,南大天才、癌症、韩国儿子、老杨,还有这个偏执狂。你的故事就是一部血泪史,应该卖给哪个导演当电影素材。”我说。
“得了吧!谁买呀?这些事跟编的似的,谁信啊!”沈眉说的也有道理,她大学以来的情感经历比我看的任何一部小说都有戏剧性。她也算是最乐观的一个女主角了。
开学的第一天,李雷老师组织了班会。
“同学们啊,我这些日子常常失眠,我一想到你们已经是大三的下半学期了,我就睡不着觉啊!我目睹了你们上一届同学的分配情况,不理想,很不理想。我们的学生一个个心高气傲,非大台不去。播音系的学生常常是这样。我不想现在就劝大家不要想去大台的事情。我要说的是,既然你们想要好的前程,就要付出坚实的努力。现在是大三下了,各位大四就要去实习了,真正可以学习的机会不多了,希望各位珍惜。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在屁股后边跟着你,让你背单词,查你们上不上课。今后的日子,我从大处着眼。希望大家为自己的将来多做打算,各自为战。散会!”
李雷老师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手一挥,转身走了。那雷厉风行的样子简直像个准时的秒表。
 这是我们大一以来最短的一次班会,却带来最紧张的气氛。
刚刚开学,忽然感觉到这学期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课程不多,大家却很忙,从前宿舍里人丁兴旺家长里短的情形比往昔少了很多。每个人的步速都比以往加快了,生怕因为自己的缓慢而赶不上别人。刚开学,江老师就介绍我去一个公司试镜。如今的电视圈竞争太激烈,想到电视台打工,机会真是少之又少。想锻炼,最好的方法就是到公司里录节目。在北京,这些制作节目的小文化公司遍地都是。他们做好了节目卖给电台、电视台,主持人也都是他们自己找的。据说,这是今后电视发展的趋势,一个听起来挺专业的词是——制播分离。
江老师介绍的公司在城西边,我坐着八通线也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江老师给了我那导演的电话,嘱咐我到那儿要不卑不亢,问什么说什么,不要让人觉得傲气,也不要让人觉得胆怯。末了,江老师还欲言又止地说:“我和那个导演也不是很熟络,是通过一些旁的事情认识的,我不了解他的为人。有些事情,自己要小心,如果……”
我知道江老师惦记的是什么事情,虽然周围好像也没谁有什么亲身经历,却对那些传闻也略知一二。
“江老师,您放心。我见势不妙就撤!”
“你明白就好!要注意保护自己。”江老师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的无奈。A大的老师或许都是如此吧,他们想尽了办法教我们专业技能,教我们职业道德,希望我们能凭借能力走上工作岗位展示自己。而在这个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电视圈,凭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激浊扬清,所以他们只能无奈地提醒学生注意保护自己。江老师对我的操心倒是大可不必,我何碧碧当然不会傻到俯首帖耳地任人摆布,我的观念和李白的一样:“安能摧眉折腰侍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谁要是敢仗势欺人犯了我的禁忌,管他是什么编导,照样飞起一脚!
我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找到那个地处荒凉的公司。那导演说的离地铁站很近,竟然是下了地铁再打十二块钱的出租车,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北京离赤道不远。
走近那个九曲回肠的院子,又上了七拐八拐的楼梯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我当时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对于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它,我始终无法解释,或者惟一似乎可以充当解释的是,我脑袋有问题。
“请问冯导在吗?”我露出一个介于微笑和龇牙之间的表情,没办法,我不想笑的时候一笑就这样,我爸说像要吐痰。
“我就是。”一个矮胖矮胖的人说。秃秃的脑袋,大大的眼睛,脑满肠肥的样子,长相让人想起一些内脏,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确定。我跟他通电话的时候,还真没想到手机那边是这样一张在诸多内脏间张弛有度的脸。
“我是江老师介绍来的,A大本科的,我叫何碧碧。”
“叫什么?”冯导似乎对我的名字很好奇。
“何碧碧。”
“挺有意思啊!”他居高临下又有点鄙夷地说,好像我跟他说我叫腌咸菜似的。
“呵呵。”我压制住对他的反感,继续皮笑肉不笑。
“是这样的,”这家伙转换得倒也挺快,丢开我的名字开始谈正事了,“我们要做的是一个饮食类的节目。形式非常灵活,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分别带领两个队,按照健康食谱买菜做菜之类的。买菜要比时间,做菜要比时间和质量。两个主持人可以互相捣乱,以活跃气氛。严格地说这个节目的主要目的是娱乐,拿饮食来做个幌子。需要非常聪明的主持人,而我们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前阵子认识了你们江老师,让她介绍一个女孩,她说你非常不错。但是老师说你不错,并不能证明你真的不错。到时候,谁都说你行,事实上你不行,你不还是不行吗?得证明你行,你才是真行!”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9
这冯导说话还真够磨叨的,当年《大话西游》要是找他当编剧,肯定比现在卖得还火。说了半天,还不是一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你觉得这个创意怎么样?”他得意地问我。
“挺好的,挺符合观众口味的。现在大家生活比较累,喜欢看一些娱乐的节目。”好听的谁不会说啊!我倒是想直接告诉他这个创意简直无聊到了极点,观众再傻也不愿意看一男一女领着一堆闲人做饭。多少人还挣扎在温饱线以下呢,这居然还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拿做菜取乐。不过,一想到有很多低俗的节目也有人看,就装得跟冯导一个欣赏水平了。
“那你说个自我介绍吧,我录下来。不要你们播音系那种照本宣科的东西,甩开播音腔,活泼大胆一点。准备几分钟,好了叫我。”说完他转身进屋了。
我当时特想像外国电影里的女干探一样,掏出手枪朝他后背连开三枪,然后走过去,对着他肥硕的尸体喊:“谁说我们播音系照本宣科了!不用播音腔用什么呀?卖菜的吆喝声啊?”
 我们在学校也总说A大不好,播音系不好,但一出校门我们就是A大、播音系的忠实捍卫者。谁说A大一个不字,我们都觉得特不自在。曾经有个老师说,母校就是学生精神上的母亲。现在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我们常常会和自己的母亲闹些小矛盾,却无论何时都不会允许别人攻击我们的母亲。我尤其讨厌“播音腔”这个说法,什么叫“播音腔”啊,字正腔圆、声音集中这不对吗?电视里有几个舌头打卷了的主持人受了欢迎就全世界都喜欢港台腔了?标准的普通话就成了“播音腔”了?真是乱扣帽子!哪天拿个熨斗把那些不会说普通话的主持人舌头都熨直了,就整个电视都说“播音腔”了,到时候这些导演就不敢装模作样提要求了。
当然这些全部都只是我的心理活动,我看着那个胖墩墩的人自以为很了不起的样子,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准备自我介绍了。
说完了自我介绍,显然那个冯导不太满意。
“我觉得,你这个自我介绍还是有点死板。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你可能比较适合播新闻。”
他想要的那种声色犬马的主持方式恐怕在A大播音系里很难找到。再说一个自我介绍能怎么新鲜呢,我总不能为大家高兴说我是生在委内瑞拉,长在津巴布韦,经历了殖民地的解放辗转回到中国的吧。我一个普普通通小姑娘,他指望我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来啊!
他让我回去等消息,我笑着告辞,知道他不会给我任何消息,这应该是我们惟一的见面。
其实,在他介绍了那个节目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次算是白来了。我实在是没有在镜头前神经失常的能力,我的极限也就是在宿舍跟小悠她们失常失常。要是让我对着电视输出丰沛的疯狂语言,我还真有顾忌,万一被哪个以前的同学看到,人家还以为A大能把人培养疯了呢!我当时没走,一是觉得这冯导只是小黠大痴还不至于道德败坏,二是想多积累点经验,也想看看自己最疯能疯到什么样。结果发现,我还真挺矜持的,基本属于在家里挺能耍,出来就眯着了那种窝里横。
不过,我还真不后悔这次来。虽然路远了点,看见的人也长得惨了点,但至少这让我清醒了很多。我一下子从我的臆想里醒了过来,我看清楚了在做着电视的不全是想惩恶扬善、弘扬正气的人,不是像我以前想的那么神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道理这一刻被我深深地理解了,而且我还忽然开始思考,这个圈子里到底是好鸟多还是坏鸟多呢。我不知道。
一路上,我哼着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竟有点难以理解的高兴。
整个那一阵子,我们去试镜的机会特别多,好像天上掉下特别多馅饼。可那些导演总是让我们回去等消息就音信皆无了,好像馅饼都停在了离地三米高的地方,一般身高都够不着。开始,我们还大张旗鼓地化了妆去,慢慢我们也潇洒起来,一副爱谁谁的样子了。每次有人要去试镜的时候,小悠都会说:“又有人要被涮了!”
除了遭遇一些各有特色的导演,生活还是如常进行,基本是“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一段时间内最让我们宿舍人关注的是陈睿的恋情。
开学没几天,陈睿就把自己有了男朋友的消息告诉了我们。
说起来,那还真是个好莱坞式的邂逅,充满了戏剧性。上学期期末,我们就要放假的时候,陈睿坐出租车出去。平时,我们是很少坐出租车的。北京这么大,又爱堵车,常常是一个红灯,那计价器就劈里啪啦地跳,跳得我们心都要碎了。节俭的陈睿不知道是抽什么风,竟奢侈地坐了出租车。坐上没两公里,出租车就被后边一宝马给追尾了,陈睿也够倒霉的。出租司机和宝马司机都下了车开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争执。陈睿下车打算换一辆车却一不留神和那宝马司机一见钟情了。后边的事情就是三流编剧的套路了,宝马司机看见清高少女,不再和出租司机纠缠,转而开始像陈睿献殷勤,陈睿自然也半推半就,情理之中俩人就交换了电话号码。放假前那人请陈睿吃了一次饭,俩人肯定也是都装得挺正派,挺矜持的,然后假期通通电话,诉说一下对彼此的想念,再开学一见面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一对了。没想到,平素少言寡语的陈睿一下子在沉默中爆发了,成了我们宿舍第一个跟社会人员谈恋爱的人。那人今年三十岁,家境富裕,开了个规模不大不小的烧烤店。陈睿说,从前没对谁产生过哪怕是朦胧的感情,看见他第一眼,就对他有了感觉,虽然他长得并不帅。
陈睿男朋友请我们吃饭,自然是在他自己开的烧烤店。又显得亲切,又省得他费心。初次见面前,我猜测他一定有良好的外形,不然不可能打动高傲的陈睿。可他的样子着实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会武侠小说里常出现的易容术。那人长着一张智勇双缺、作奸犯科的脸,也不知是否像吕洞宾一样,貌丑心灵美。就算他十分善良,也只能算是兽面人心。他那身西服倒是不错,从样式到裁剪都很精致。只是穿在他身上,好像一个前期素材不足的片子,只能在后期制作上做文章。他招呼我们倒实在是热情,对陈睿也十分顺从,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那样一个人和“一见钟情”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他简直是对这个词的侮辱。
吃了人家的饭,总不能太没良心的说人家不好。所以当陈睿问起我们对他的印象时,我们不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挑能说的说。
“哎呀,何必管我们的想法呢!是你和他好,又不是我们和他好,自己喜欢就行!”沈眉基本就不会说假话。她这言外之意一听就听得出来。
“嘿嘿,我觉得还行。西服挺好看的。”还是罗米聪明。
“我同意。那衣服肯定不便宜。”我说。
眼见着我们把话题岔到衣服上,陈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本来话就不多,对大家的避讳自然也是不动声色。
第二天她和那男的出去约会的时候,我们才终于开始大胆地交流了些看法。
“你们觉得陈睿男朋友怎么样?”夕平先说了第一句。
“我觉得他那脸都装不下那些肉,那么胖,一看就没文化。”我说。
“我也觉得长得太俗了。你说陈睿能不能被骗啊?”沈眉一脸担忧,她总是姐姐一样关心我们。
“老跟着瞎操什么心啊!这屋里除了你,还没谁有被骗的经历呢!”罗米就是快人快语。 “我不是担心她头一次谈恋爱嘛,还碰到一个这么大岁数的,万一被那男的欺骗了感情,吃了亏,那受伤多大啊!”沈眉继续语重心长。
“是啊,我们都没经验。哪像你啊,光坏蛋遇到一打了,洒向人间都是爱啊!”罗米毫不示弱。
“行,行。我不和你们说了!”沈眉总是在这种聊天中被我们嘲讽一番,主要是大家太熟了,把互相攻击已经当成了一种乐趣,而沈眉最老实,所以常常成为受害者。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49
“陈睿还真挺想得开。初恋就跟这么成熟的人好了。要是我可不行,我可不想第一次恋爱就跟个大叔!”小悠说。
“我也是,我初恋就一定得跟我们家丁丁。”夕平又开始了。
“闭嘴!”我们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自从宋思上次给她过了那个感人的生日,我们就越发不喜欢那个狼心狗肺、反应迟钝的刘丁了。
“怎么了?我不就提了一下丁丁吗!”夕平还说。
“闭嘴!”我们再次大喊。
寡不敌众的夕平只能气哼哼地收起了自己的声音。

陈睿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他男朋友说得一无是处了,不过她进门的瞬间,我们都识趣地不提那些。我们虽然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但是在某个人刚开始热恋的时候,我们都不会说太多的反面意见。因为说了也没用,这个时候的女人总是神魂颠倒的,素来冷静的陈睿也不例外。
“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我男朋友?”陈睿忽然说,她好像感受到了屋里的残余气氛。
“没啊,没不喜欢啊!”我们多少有点心虚地回答。
“别装了,昨天你们都挺尴尬的。连罗米和碧碧都没说几句话。”
“我们喜欢你男朋友干吗?你嫌不够刺激想让我们追他啊!”我说。
“呵呵,我也挺奇怪,我怎么会忽然那么喜欢他呢?可能是因为他胖吧!”陈睿自己念叨了一句。
“你喜欢胖子啊?跟我一个高中同学一样。”夕平就这样,那思维发散的程度超过网络的容量。
“我小时候特别胖,小学四年级就一百三十多斤了,特别吓人!”陈睿的话让我们很是吃惊。
“真的假的啊?”我问。
陈睿从抽屉翻出几张照片递给我们。
照片上,一个肥胖的女孩穿着个花连衣裙,带着厚厚的眼镜,冲镜头傻笑。说实话,一点也不可爱,还有些愚蠢。女孩的小腿粗而结实,骇人地露在裙子外,让人觉得那不像一双女孩的腿。
“那是你吗?”我有些小心地问,如果那不是陈睿,我的话将变成一种侮辱。
“是。我小学三年级照的!”陈睿表情严肃。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难看的时候啊!”罗米大呼小叫。这不是她少见多怪,照片上的胖姑娘的确让人联想不到眼前身材适度的陈睿。
“那你小时候是不是老欺负别的小朋友啊?”夕平眼里竟流露出几分羡慕。
“没有。总是被人欺负!”陈睿说。
“怎么会?”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那么胖,小女孩本来就不愿意跟我玩,那时候小男孩就已经跟在漂亮小姑娘屁股后边了,基本上就没人理我。我心里挺自卑的,就只好每天学习,以证明我还是有比他们强的地方。我每次考试都第一,可是老师也并不是很喜欢我。有一次,我们班一个男生打我,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就退出去好几步,撞到墙上了,当时他就哭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打小朋友,特别怕我失手把谁弄死。”
听了陈睿前边的话,我们都挺同情的。等她说到后边,我们都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你们这些没同情心的家伙。我当时多可怜啊!”陈睿看见我们笑很愤怒地说。
“你应该去练练大力金刚指,一捏,对方就死了。多狠啊!”我说。
“你得了吧。我当时生活在强烈的负罪感下,我觉得我的胖就是一种罪孽,就是伤天害理。我爸妈还按照传统观念觉得有个胖孩子特得意,老让我吃这吃那的。”陈睿继续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我看现在肥胖儿童也挺多的,都活得挺开心的,没你那么夸张吧!”小悠说。
“当时我们学校就我一个胖女生,反正我活得特压抑。惟一的优点就是声音挺好听的。”
陈睿说。
“然后你就决定考播音系了?”夕平说。
       “你又扯哪儿去了!我那时候哪知道有播音系,想这么长远啊!当时学校有个合唱队,选上了我,我心里可高兴了。演出的时候,我站在第二排,还没唱完一首歌,我就把那个木板踩坏了,跟我站一排的很多人都从木板上掉了下来。”
       “然后呢?”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好奇心有点无耻。
       “然后,大家都没法唱了。我当时就哭了,许多小朋友跑过来掐我,推我,说都怨我。我坐在地上,一直哭。”陈睿说这些的时候非常平静,可是我可以想像她当时在同学的推搡中流泪的样子。
       “你们同学真够讨厌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小悠愤愤地说。
       “反正都过去那么长时间的事了,估计现在就是走对面他们也认不出我来了!”陈睿说。 “可不嘛!”夕平表示赞同。
       “那你是怎么变这么尖嘴猴腮的呀?”我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兴许会得到什么减肥妙法。
       “就是合唱以后觉得胖太恶心了,就偷偷把午饭倒掉,然后运动。假期的时候,我每天在家做仰卧起坐,一个假期瘦了十斤。小学毕业的假期,又疯狂运动了一个假期,瘦到了一百多斤。初中刚开学的时候,我就已经脱胎换骨成一个新人了,只是看起来比别的女孩稍微胖一点,不是大胖子了。”陈睿说到这里,才摆脱了苦大仇深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点得意。 “没后遗症吧?”夕平问。
       “有。就是不能听别人说肥字,因为以前他们老管我叫肥贼!我一听到这个字就心一惊。”陈睿的表情楚楚可怜,似乎又回到了那段被歧视的时光。
       “所以找个胖子,以显示你理解胖子的心情?”罗米说。
       “可能吧,反正我不讨厌胖子。有时候还会觉得和他们很亲近。”
       我看着陈睿现在纤弱的样子,忽然觉得人做出选择的背后常常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少言的陈睿和那个并不被我喜欢的胖子,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在陈睿诉说她曾经的肥胖经历后没有几天,我们屋居然真有人变成了胖子。而且这种肥胖比当年陈睿的体重超标还可怕,这种肥胖是局部的、病态的肥胖,患者是夕平,患病的位置是她的脸。
       一个有专业课的早晨,因为这学期我们还要继续学习电视新闻播音,所以大家都要起来化妆。夕平起来以后,转了几下头,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你没事吧?”我问。
       “有点不对劲,觉得有点迷糊。”她回答。
       “迷糊就别转你那脑袋,你当那是地球仪呢?”罗米讽刺说。
       “好,我不转。不碍您眼,行吧?”夕平很是配合。一般在我们这样的斗嘴中,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0
夕平化了粉红色的眼影,配上她经一夜睡眠浮肿的眼皮,的确惊世骇俗。
       “我觉得化得挺难看的。”夕平看着我说。
       “不是挺难看的,是非常难看!”我回答。
       “行了,你别打击她了。等过几天上了化妆课就好了,大家就都会了。”刚刚还讽刺人的罗米,现在又当起好人了。
       互相抢白奚落一阵后,我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的去上课了。
       整个上午,我都在镜头前装作很有亲和力的样子。江老师夸我很有进步,已经从鄙视观众变成了讨好观众,只是还是很不由衷。我倒是也想发自肺腑地和观众交流,可是他们能看见我,我又看不见他们,让我对着一个黑黑的镜头交流恐怕还真有些困难。
       其他人录的时候,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在里边看还是在走廊。小红楼只有两层,一共就八个教室。推开教室的门就是外边的世界。这里的走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一层栅栏外是一些长了很久的老树。这些不会说话的树木,在这里默然地立着,听一届届播音系的学生在这里朗诵、播音。如果真的有树精,我猜这几棵树的树精或许对播音也会有点了解吧。我们大都喜欢趁别人录音时站在门外聊与专业无关的事情,情感、时装、未来是我们喜欢的话题。 我和组里一个男生正趴在栅栏上胡说八道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貌似夕平的人从楼下走过来,那人比夕平略胖一点,尤其是长了一张鼓鼓的豆包脸。可我再一看,那人穿的好像是夕平的衣服。
       “夕平!”我冲那人大喊。
       “什么事?”她回头答应着,看来那人真是夕平。
       我急忙冲她跑去。走到她面前,我觉得她整个脸好像比平时大了一圈,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
       “有点难受,牙有点疼。”她回答。
       “脸呢?脸不难受吗?”我问。
       “不啊!怎么了?”夕平对我的问话很吃惊。
       “你脸好像肿了,不是化妆品过敏吧?去医务室看看吧!我陪你去吧!”我说。
       “不用,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回去上你课吧!”她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完就转身走了。
       “那你一定去医务室啊!”我冲她的背影喊。
       我看到她们小课组的同学,向他们询问夕平的情况,她们说应该没什么,只是脸好像肿了不少。
       中午我和柯辰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夕平一个人的哭声。
       “怎么了?”我问。
       “我完了。”夕平转过浮肿的脸对我说,我发现她脸好像比我刚才看到她的时候又大了一圈。
       “去医务室了吗?”我问。
       “去了,他们说治不好。牙神经出了问题,把脸都变成猪八戒了!”夕平边哭边说。
       “那你赶紧去医院啊!”我着急地喊。
       “你别跟救护车似的,大呼小叫的!就你知道去医院啊!夕平她姨夫一会儿就来接她!”罗米边说边给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把这病说得太严重,再给本已脆弱的夕平火上浇油。我心领神会地说:“那赶紧收拾收拾等你姨夫来吧,晚上还有课呢!”
       “还课什么啊?要是我都变猪八戒了还上什么课啊!”夕平显然是有点情绪失控。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不出声。屋子里恢复了我进来时的安静,只有夕平绝望的哭声。哪个女孩看见自己的脸毫无道理地忽然肿得跟豆包似的,也都会这样崩溃的。
       虽然我们都觉得夕平脸的样子十分可怕,可是一知道是牙神经出了问题,都觉得没什么大事,可没想到夕平却住院了。她在医院打来电话说医生要她住院。听她电话里的声音挺平静的,已经不像在屋里时那么害怕了。我们要去看她,她坚决不同意,说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难看的样子,还说谁去就跟谁绝交。末了,还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能把她生病的消息告诉宋思,就跟明星住院要封锁消息差不多。我们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和她发发短信,通通电话,等待着她从医院回来。大概到第三天的时候,她说她已经基本好了,从猪八戒脸型变成了唐僧脸型,正努力朝孙悟空脸型转变呢。她还告诉我们不用惦记,她妈妈已经专程赶来照顾她了,现在她正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一周以后,夕平顺利出院,整个人瘦了一圈,但一点不憔悴。
       “你小子,借着个病还成功瘦身了!”我拍着她说。
       “要不你试试,治的时候可疼了。就是整个牙床都疼,吃不下去饭,才瘦的。”她说话的时候表情手势都十分丰富,好像医院给她用了什么酷刑一样。
       “行啊,反正都过去了。”沈眉的口气透着不能让你理解的沉重,就跟说的是“什么都没过去”似的。
       “怎么样?在医院待着想我们了吧?”罗米问。
       “没有,你们老打电话骚扰我!倒是我给李雷老师打电话请假时,他说了很多关心的话让我挺感动的!”夕平还真够没良心的,对群众的关心无动于衷,上级领导安抚几句就铭记终身了。
       “我是不是应该把你踢回医院去啊?这么忘恩负义!”罗米说着已经抬腿比画着要踢了。 “哎呀,你们关心我正常啊,到底住一个屋三年了,就把几只狗放一块都出感情了。李雷老师平时那么不苟言笑的,见咱们就谈学习,我没以为他还挺关心咱们的。”夕平喊叫着,显然她的牙一点都不疼了。
       “到底也是咱们班主任啊!”沈眉很善于做这种语重心长的总结。
       “你就真一点都没想我们?”小悠抛着媚眼问。
       “你这套在我这儿不好使。”夕平做出一副拒腐蚀永不沾的样子,“我啊,就想我家丁丁来着。我还提心吊胆的,怕我哪天睡觉喊出他名来,再让我妈听见!”
       “听见能怎么样啊?你俩本来就没什么!”陈睿说。
       “就是没什么才冤呢!我妈想像力很丰富的,她才不会相信我们之间没什么呢!再说谁说我们俩没什么?”
       “你刚刚还说呢!”陈睿说。
       “那也是顺着你说的,没反应过来。”夕平还狡辩。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说:“我想我还是要表示一下,去医院的路上我都想了,要是我真死了,那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让刘丁知道我喜欢他。”夕平目光空洞地说,似乎她的眼睛也和她的心一起去了刘丁生活的远方。
       “现在就打。”罗米抓起电话放到夕平手里。
       “打什么?”刚刚还信誓旦旦的夕平又糊涂起来。
       “给刘丁打电话啊!”我们叫喊着。
       “我是说要表示一下,又没说要这么直接。我还是要含蓄一点。”夕平把电话放回原处,慢条斯理地说。
       “按你那意思,你是想抱个琴到他们学校门口弹一段《凤求凰》啊?”我说。
       “得了,不用搭理她。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罗米盯着毫无长进的夕平说。
       “就让她等着到刘丁婚礼上哭吧!”小悠也跟着起哄。
       “姐姐们,别生气啊!我有我自己的方法,”一向心活面软的夕平在刘丁的事情上总是不听劝告,“我打算给他寄本书,畿米的《向左走,向右走》,他一看就能明白!”夕平自以为聪明地说。
       “明白什么呀?明白你喜欢畿米啊!”罗米显然被夕平的矜持气坏了。
       “你放心,这回他一定能明白。”夕平沉浸在喜悦的情绪中,好像刘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样。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0
然后的整个下午,她像上次给刘丁写信一样,端坐在桌子旁边,思前想后的。罗米出去跟林也约会时她就在那儿坐着,回来时她还是那姿势。
       “你想变望夫石啊!那你先想个着让他变成你的夫!别在这儿要死要活的连个女朋友的名分都没有!”罗米进来就开始教育夕平。
       夕平也不出声,只是不停地拿手摩挲那书。
       “不舍得把书给别人啊?”我故意说。
       “胡扯!我是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写点什么好。”夕平转身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我。
       “就写:刘丁我爱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说。
       “不行。太生硬了,会把他吓傻的!”说完,夕平把书架上的书拿下来一摞,慢慢地翻着。
       “想在书里找啊?”我问。
       “是啊。看能不能找到能表达那种意思又比较隐晦的。”
       “隐晦什么呀!还不如找点淫秽的呢,我保证他一看就明白。”罗米在床上扔下来一句。 夕平翻了翻眼皮,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意思好像是罗米玷污了她纯洁的感情。我们看着她那傻样,都强忍着没笑出来。
       
       最后,夕平反复想了一夜,想出了几句话,写了上去。她神秘地拿给我看,我觉得依我看那几句所表达的意思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大概表达的意思就是:我有点喜欢你,其实不怎么喜欢,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你可以非常喜欢我。比这晦涩一万倍的就是她的原文。我觉得夕平可以考虑去当间谍,她的密电一定没人能参透其中的奥妙。
       我看了后只能说很好,不然夕平会难过很久的。我真不希望她和刘丁好,那是个太麻木不仁的男生,会让夕平备受冷落的。心细如发的夕平,单纯快乐的夕平,应该得到最妥帖的呵护,而不是被这种感情折磨得花容凄惨。
       这次的结果和上次寄信基本相同,她坚韧而绵长的爱只得到菲薄的回报。夕平酝酿多时的示爱以不了了之告终,一场未遂的表白陡然变回了凄凉的单恋。那个死猪一样踢都不动的男生,只在QQ里留了一句话:书收到了,谢谢!加上逗号和感叹号,可以勉强算七个字。他倒真是言简意赅,也可以当间谍,要是不幸被捕,能做到打死也不说。夕平看到这样的结局自然又是情绪低落。别人的爱都花团锦簇时,夕平却总是被那个刘丁弄得满身伤痕。遇到刘丁或许是夕平的不幸,可当这种不幸以爱情的名义降临时,又有谁能清醒地抗拒呢!痴情的人,总是得到作茧自缚的结局。
       这一次,她没像上次那样叫嚷着数落刘丁,她开始疯狂地擦地,擦桌子,平时小悠干的活一下子全被她包了。她做完了宿舍公共卫生就收拾自己的床,上了弦一样刷盆刷碗洗床单,好像她的专业不是播音而是清洁。她总是神经质地忙里忙外,边干活边唱着《执迷不悔》,仿佛在体力劳动和歌声中才能找到安慰,忘掉心灵的苦楚。我听着夕平循环往复的那句“你并不是我,又怎能了解,就算是执迷,让我执迷不悔”,忽然觉得她一贯很好听的歌声一下子变得让人耳朵生疼。
       我们见她这样,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一时间,平时被夕平挂在嘴边的刘丁,忽然成了我们屋言语的禁区。
       有一天,我做梦梦见夕平忽然死了,刘丁跪在她坟前失声痛哭。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枕巾也湿了。
       李雷老师经常在班会上说:“不要总是把基础课不当回事,学点知识早晚都用得到。在你们之前很多学生就是这样啊,就在专业课上用心,上基础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专业就对化妆课感兴趣,把心思都放在描眉画眼上了,毕业了就后悔荒废了那么多时光。让自己在镜头前漂亮固然重要,但我奉劝诸位,还是多积累点知识。不要外表雕琢得很好,却忽略了修养和气质。”
       这段话从大二就经常听到,直到现在也是李雷老师在班会上必说的话。听着这些我觉得从幼儿园到大学老师说的话都差不多,只是大学老师比幼儿园阿姨有文化,词汇量丰富,所以说了这么多。李雷老师的谆谆教诲转换成幼儿园阿姨的话就是,要德智体全面发展。
       有些事情总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雷老师的教导没能让我们更加重视基础课,但却让大家从中分析出了一个信息:化妆课一定要好好学。
       我一直觉得播音系的化妆课有点晚。我们从大三上学期开始的专业课就已经都是上镜课了,可到了大三下学期开始才有化妆课。大一的时候就听说人上镜会和本人有差距,有人会变漂亮,有人会变丑,但基本不变的是所有人上镜以后都会显得比在下边看着胖。大三经历了实践,发现镜头这东西实在是明察秋毫,任何一点小缺陷都会在它的注视下被夸大。哪个人要是长个方脸、塌鼻梁又不化妆去上镜简直是找死。
       鉴于爱美之心人人有,我们都期盼着化妆课的早日到来,希望能改变我们被镜头欺负的现状。
       终于这化妆课伴随着开学一起到来了。化妆老师是外请的,播音系的化妆课一直由她来上。这老师一进屋就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反正一看就觉得这人的工作跟化妆、服装之类的沾边。她穿得不时髦,但很特别,一看就知道是精心修饰过的。第一堂课,她给我们讲概论,从此以后的每一堂课都是化妆实践。她要求我们班分成两个部分上课,以便于她有的放矢地逐个指导,还提出了需要准备的化妆品。记着那一大串的化妆品清单,我觉得自己就要变美了。
       光粉底就要买三种颜色,分别用来做底色、高光和阴影,据说电视里的主持人就是依赖这三样来展示自己轮廓分明的脸的,不管他本来是否真的有那么清晰的轮廓。剩下的一些看似平常的口红、腮红、眼线笔也在颜色和样式上有特殊的要求。末了,老师告诉了我们几个有卖这些化妆品的地方,还预算了一下价钱。她说我们可以几个人一起买,或许会多打点折扣。
       我们宿舍买化妆品的任务落在了我和夕平身上。我俩一路坐地铁倒公车又走了不近的一段路才找到那个摄影器材城,化妆品就作为摄影化妆的专业用具在这里出售。器材城里人不多,显得破败冷清。夕平小声说:“我怎么觉得这地方像黑店呢!”其实我心里也有同感,只是不能说出来加剧我俩的恐慌。找了几家,终于找到了老师指定的那个牌子的粉底。卖东西的老板娘说最低打八折,买一百个也那个价。我们要了六套就一千多块钱。旁边有个进货的女的看我们毫不犹豫地买了这么多,问老板娘:“这个牌子好啊?”老板娘回答:“还行吧!就电视台的人爱用这个!”听不出她的语气是夸奖还是不屑,反正我和夕平是因为自己已经在化妆品上靠近了电视台而有点小小的兴奋。我俩买了粉底又在里边转了一圈,把剩下的零零碎碎都买齐了。
       回去的路上,拎着一堆专业的化妆品,我俩好像也觉得自己跟着专业了起来。
       等上课需要用那些化妆品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那是何等专业的东西。底色要均匀地涂在脸上,不能过薄也不能过厚,要有粉润通透的感觉。等打完底色,一堂课结束了。高光因每个人长相的不同而打在不同的位置,大家都要打的地方是鼻梁,但具体的长短也因鼻子的形状而各异。然后,老师会依据每个人不同的脸形指出需要高光提亮的位置。我是四处,沈眉是五处,本来以为长得挺好的脸在老师的眼睛下充满了需要改进的地方。如何打阴影是我们都十分想学的,因为我们都不喜欢自己的脸在镜头里变大,显得肥头大耳的。老师教了方法后,在每个人脸上指出需要打阴影的位置。她在我脸上比画了一大片,让我怀疑我画完阴影就没脸了。我一直觉得自己脸挺小的,好像不用打太多阴影,没想到在专业人士的眼里,我需要隐藏的部分竟然有那么多,简直是个浪费皮肤的残次品。我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同学,也都画了一大片的阴影,生活里看着一张张这样的脸还真挺怪诞的。后来,我把这化妆方法使用在了上镜小课上,果然改观不小。如果说我的脑袋原来有橙子那么大,经过阴影的调节,它已经成功幻化成一个乒乓球了。
       接下去的课程也都是按专题讲解的,眼形、眉形、嘴和整体,一个阶段一个阶段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种上镜的妆容虽然在生活里有点过,但一上了挑剔的镜头确实能改善不少。比较让我们遗憾的是,时间有限,这老师只教上镜妆,不教生活妆,让我们对生活中的自己还是无从下手。
       不过,任何东西都是要依赖基础的。化妆虽然能调整一个人的相貌、淡化缺陷,却不能从根本上修整。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学会了点小技巧,但因为掌握得不熟练还常常弄巧成拙。有一次,我就把俩眼线画得不一般粗,底下看区别不大,上镜跟阴阳眼似的,两个眼睛形状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根本不像长在一个人身上的东西,弄得我极其没有自信,把那天的新闻播得跟悼词似的。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1
春天是一年的开始,人们想起春天的时候总会想起“欣欣向荣”这个词。这个春天,我们小课组在策划一次春游。
       大一下学期以后,就没有重新分过小课组了,除了宿舍里的同屋,最经常在一起的就应该是小课的同学。我始终不知道当初老师是以什么为依据分的组,我简直怀疑那分组的老师是否天赋异禀有什么特异功能,不然怎把最能玩的人全都分我们组了呢!
       这次春游起源于一个课间。当时,一个女生说想要到公园去玩。另一个女生推荐她去玉渊潭公园,说那里有樱花节。然后好多人都说想去,我们就决定都去了。定下周六的时候,告诉了江老师,可是她周末要出差,所以只能祝我们玩得开心了。
       后边的几天,我们组的人上什么课都坐在一块商量出去玩的路线和具体事宜,一个个满脸兴奋还神神秘秘的,好像要去找宝藏一样。最后商议了好几天定下的不过是一个极无创意的计划:先去玉渊潭公园看樱花,中午野餐,然后去唱歌,最后吃晚饭。
       周日早八点,宿舍大厅楼下,女生个个花枝招展,男生都拿着照相机、DV、三角架,跟去工作一样。然后我们每人交二百块钱,由一个男生保管当活动经费。这男生平时上小课时就负责收磁带,拿录音机,被我们称做组长,一个官衔不高的体力劳动者。今天他终于可以管账,进行进行脑力劳动了。
       我们一行人呼呼啦啦先去了离车站最近的超市,去采购野餐的食品。女生拿的都是华而不实的小食品,男生拿的都是会顶饿又增肥的熟食。要不是细心的陈睿提醒,我们险些忘了买湿纸巾和铺在地下的塑料布。然后我们一改平时的节约,上了人比较少的空调车,一路上互相推搡打闹挖苦讽刺,跟第一次坐车差不多。我们终于下车的时候,售票员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车上其他人的表情也有微妙的变化。
       按说到公园了,我们应该直接买门票进去,却忽然发现好像少了谁。大家互相看了好几遍,忽然想起还要等一个女生。那女孩家是北京的,不从学校来,要在门口和我们集合。等她的工夫,发现公园门口有很热闹的早市,我和一女生兴冲冲地冲了进去。绕了一圈,发现好东西不少,买了一个毽子和一兜梨,拎回来等了五分钟,发现那北京女孩还没到,于是我俩再次杀进市场,买了一兜粽子。正好大家都没吃早饭,就一人发一个粽子,于是玉渊潭公园门口,出现了十几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男女一下子人手一个粽子大嚼大咽的安静情景。吃完粽子,等的人还没到,我又和一男生去买了十几瓶水,听说公园里的水要涨价,所以还是在门口未雨绸缪一下比较划算。买完水,当我打算第四次冲进市场的时候,管钱的组长拉住我不放。“你老实一会儿行不行?你那智力,再让人拐骗了!大家一起出来的,回去时候少你一个多不好啊!”我照着他肥硕的胸脯给了一拳,就再次进了市场。也不知他是想报复还是真怕我被拐骗了,竟然一路跟着我。我俩又买了一个大皮球,一种介于乒乓球和羽毛球之间的可以双人玩的球和一个风筝。正交钱的时候,那北京女生给我打了电话。
       “你们怎么还不到啊?我等了半个小时了!”她在电话里对我咆哮。
       “你是不是躲得太隐蔽了?我们也来了半个多小时了,没看见长得像你的啊!”我也对她咆哮。
       “大姐,你在哪个门啊?”她喊。
       “就是写着玉渊潭公园的那个啊!”我喊。
       “所有门都写着呢!”她又喊。
       “我以为就一个门呢!”我也又喊。
       “得了,进去见吧!买票进去,再电话联系。”她见喊没效果,就开始想解决的办法了。
       我们一行,在早市逛了半个多小时以后,终于进公园了。然后的半小时时间,我们所做的就是在人山人海中寻找那个北京同学的影子。实在找不到,我们决定守株待兔,我们原地不动,在一个小桥旁边等她。等了又是半个小时,才见那女生满面怒容地跑来。
       “弟兄们,这里好几个桥。我估计我是都跑遍了。”她已经不喊了,声音有点像我们平时给病人配音的状态。
       人员终于凑齐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太阳挺晒,女生们个个掏出墨镜,三个男生显然是装备不足,只能眯着眼睛,拎着玩具、食品、留念设备低眉顺眼地跟在后边。走到樱花林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了《封神演义》里万恶的肉林,因为樱花林里全是人,也可是说是全是肉。
       女生们看着人皱着眉,都为在人这么多的时候出来有些后悔。男生倒是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组长已经抢占了一棵樱花树组织大家合影了。先是全家福,然后是两个两个的排列组合。这一圈轮下来,先前有点扫兴的女生都兴奋了起来,一个个笑颜如花的。亏了那树照相不用笑,要不这么长时间下来,它脸早麻了。我们这种可着一棵树照相的做法,比在一棵树上吊死也强不到哪去。组长选那棵树长得还真不错,我们刚开始照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等着要和它合影。后来,看我们逮着了就不撒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也就只能愤而离去了。
       折腾完那树,组长手一挥,“走找地方吃饭去!”
       “这么快就吃饭啊?”俩女生大喊。
       “不看樱花吗?看完了不吃饭干什么啊?”组长不解地看着她俩。
       “一棵树下边拍几张照片就结束了!又不是来取证来了,还拍个照片就吃饭啊?”一女生说。
       “那你还想怎样啊?还想把树搬回学校去啊?要不,你刻个到此一游!”一男生说。
       男生的想法都这样,对樱花完全没兴趣,照个相,把形式一走,赶紧野餐。我们一帮女生在他们三个的带领下,来到了公园的制高点——一个顶部较平坦的小山坡。大家把包往附近的树杈上一挂,就铺塑料布准备开席了。食物一摆出来,刚才还不打算吃饭的女生也丝毫没有客气,个个生猛地吃了起来。男生买的熟食比女生买的小食品更受欢迎,几分钟之内开始见底。
       “你们这帮小丫头太能装了!让你们买吃的,忸忸怩怩地买薯片、西梅。一吃饭就抢肉吃!”一男生说。
       他说话的工夫,一种最好吃的牛肉火腿已经被我们彻底消灭了。仔细一想,他说的话还真有点道理。女生嘛,总是这样的,有点能装!
       东西吃差不多的时候,开始拿DV乱拍一气。狼藉一片的食品旁,大家亲密地围坐在一起,疯疯癫癫地朗诵起朱自清的《春》,看来播音系“以吃饭促专业”的说法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午饭后,我们开始在刚刚还是餐桌的山坡上打球,幼儿园时都不怎么热衷的简易游戏被大家玩得热火朝天。我们的各种争执声和笑闹声引来好多人的注意,我猜他们或许以为有弱智学校组织春游了呢。
       下午,我们又找了棵樱花树疯狂合影,摆出各种搞怪或暧昧的表情来展现自己的想像力。我和组长的照片亲密程度近乎于情侣,和一女生的亲吻照俨然就是一对同性恋。陈睿和组长的合影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对吵架的夫妻,陈睿表情严肃背向组长,而组长则眼神谄媚,马首是瞻的样子。两卷胶卷照完之后,我们打算去划船。整个公园里四五个可以划船的地方可供选择,可我们只想划那种带桨的,不想要自动的或者脚蹬的。绕了一圈,腿都走软了,终于找到了要的那种船。发现大家的选择和我们一样,卖票的窗口排了很长的一队。大家就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等,派我和一男生去排队买票,理由是他精力过剩,可让他一个人去怕他寂寞,就再加我这个第二精力过剩的陪他。终于排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我俩愤懑于比他们多站了半小时就强行把风筝带到了我们船上。我们一共坐了三条船,一小时的限制时间内,那两条一直在疯狂地过桥洞比赛。两伙人在水面上不管不顾地呼喊,两条船在桥洞间穿梭,破坏了不少划船情侣的闲情逸致。而我们的船,自然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风筝上,大半的时间,我们一直眼望天空地收线放线,那风筝争气地在天上悠闲地飘着。后来忽然没了风,风筝软塌塌地掉下来。我奋力抢救不仅没得到什么夸奖,他们还说是我把风筝给掉水里的。这怎么能怨我呢!风一下停了,又赶上线在我手里而已,又不是我把它扔里的,
       真是倒霉!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1
从船上下来时,我觉得胳膊都快折了,连划船带放风筝,我觉得抬一下胳膊比跑一百米还累。眼见着大家都挺疲惫的,却都意犹未尽,于是我们按照计划赶赴钱柜唱歌。开了间大包房开始大吼大叫,亏了隔音效果好,不然肯定能把隔壁人吓个半死。唱了一阵,发现身怀绝技的不少。一个平素特宁静沉默的女生竟轻易间就把《青藏高原》当儿歌给唱了,还真从来没学过唱歌,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我也不知道嗓子到底有多高!”我们朴实善良的组长虽会的歌不多,却把不少歌唱得跟磁带里放的似的。不过最有能力的还是我,我把他们高亢的歌声当做催眠曲,睡着了一阵子。
       过了午夜,我们吃那些不十分好吃的自助餐吃得兴趣索然,歌也唱得筋疲力尽后,终于打算打道回府。最后点了首《朋友》大家一人一句地唱起来。后来回想起来挺傻的,可当时心情是真的有些激动,觉得在这样的小课组实在是快乐。
       最傻的事情发生在相片洗出来之后,我们得意地拿给江老师看,她看着照片上那棵粉色花朵繁盛的树说:“这棵好像不是樱花树吧!”
       “五一”以后,体会最深的一个词是斗转星移。过了五一,我们大三下学期就过了一半了,李雷老师开始以一周一次的频率召开班会了。这些班会不再围绕着恋爱、查课,而是关于一个对我们来说无比严肃的问题——毕业分配。大四的时间有大部分将会用来实习,真正课程结束的时间不是还有一年,而是近在咫尺,很多东西已经迫在眉睫。李雷老师让我们抓紧时间去照定妆照和生活照,准备简历、毕业录像的稿件。大一入学时所期盼的一切就这样眨眼间到来了,我们曾经一本正经琢磨过的遥远事业就忽然成了当务之急。
       据说,我们大四的时候,会有很多电视台、节目组来挑人。他们首先要看的是带照片的平面简历和声像资料,觉得不错的才会看人,也就是说如果照片和录像弄得不好,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我们为了自己的前程,开始用课余的时间搜罗摄影工作室的资料,以比较出最适合自己的地方。有几个照得成功的就照了一次,还有大部分人要无奈地照两次、三次才能挑出几张满意的照片。我就照了两次,第一次和夕平一起找了个摄影工作室,觉得那人艺术感觉还不错。可照片出来以后都是那种风格:头发随风飞舞,嘴半张着,眼神迷离朦胧,不能说难看,但就是不像播音员,更接近失足少女。感觉照片里的人自己的事还没想明白呢,嘴里播的是再严肃的事也不像是正经事。我好不容易挑了几张不迷茫的拿给李雷老师看,他的评价是:整体感觉比较忧郁,偶尔几个不忧郁的像撒娇的千金,没有职业感,不可信任。我无奈,只好借了一堆职业装重照了一把。当然,比我倒霉的也还有,沈眉就找了一个据说特专业的经常给剧组拍定妆照的影楼,价钱还不高。可到那儿就发现上当了,一个满口黄牙的摄影师给她摆了几个跟八十年代挂历女郎差不多的姿势,搔首弄姿还满脸尴尬,整组照片有难以形容的怪诞风格。沈眉看照片的时候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是:“估计他们是给农村题材电视剧拍过定妆照!”
       虽然我们已经开始了为毕业做的准备,但课还是一定要好好上的,尤其是专业课,已经结束了电视新闻播音,开始进入具体的类型节目了。“五一”前的最后一堂专业课,学的是现场报道,“五一”后的第一节是现场报道的外拍。系里发给每小课组两台摄像机,让大家利用一天时间
       拍一个十分钟以内的现场报道。每个组都分成两个小组,一个小组一台机器。我们组一共三个男生,只能一边两个,一边一个。我一想到男生体力好,外拍时应该跟着他们,就跑到俩男生的小组占了个名额。我们几个商量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理出什么头绪。我觉得最直观最讨巧的现场报道就是灾难现场,火光冲天或者尸横遍野都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背景,主持人往那一站都不用说什么太精彩的,观众就能看下去,可是关键是没这样的机会。我倒是挺想上巴格达的,估计学校不能舍得我带机器去。最后我们商量了半天打算来点时髦的,也人文关怀一下弱势群体,去拍地下通道里谈吉他唱歌的那些年轻人。刚觉得自己脑袋挺好使的,遇到其他组的组长。那人很热情地问:“怎么样?想好拍什么了?”我们觉得自己的想法特别好,怕告诉他被剽窃了去,互相对视了几眼后很默契地摇头。“那你们慢慢想啊!我们都决定了,拍地铁里卖艺的。”说完,他走了。剩下我们几个刚刚还自鸣得意的饭桶无奈地坐在那儿。
       这时,我们小课组的另一组已经有了想法。那组是组长带领的,组长那人老实正派的,想出来的肯定是些传统的话题。我一打听还真不出我所料,他们要去拍《道路交通法》的实施情况。
       我们想了半天也没什么新思路,最后想出一着儿:到其他大学去采访大三学生面临毕业的想法,反正节目只在班级播,同学们肯定会关注这个话题的。最后,嫌一天时间跑几个大学太麻烦了,就决定去清华了。我打了猪八戒的电话,他一听就满口答应,还说要请我们吃饭。
        到清华的时候,猪八戒在上课。他说要中午之前下课了才能出来。好在,我们同学在清华也有熟人,就先拍了别人。中午,猪八戒气喘吁吁地跑来时,穿得还是那么大胆。一身绿,远看跟军装似的,近看简直无法形容。上衣是绿底色带暗黄斑点的衬衣,下身是深浅绿交织的花纹,跟虫子的保护色似的,看得我直头晕。
       他对我同学十分热情,把我们领到一个很高级的可以点小炒的食堂大大破费了一把。吃饭的时候,还跟我同学聊得特开心,好像故人重逢一样。他那张大嘴,吃都堵不住,泄露了很多当年我和柯辰的事。我一个劲瞪他,他硬装没看见,还边吃边说的,弄得我特想往他嘴里塞双袜子,想到他即将成为我们的采访对象我才放过了他。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倒真不怯场,对着镜头滔滔不绝的,谈吐特正常,一点不像他平时那么神经兮兮的。我们特意让他出的半身,怕他全身的打扮把我们同学吓着,主要是怕我们同学硬说这是在大街上找的民工,不是清华的学生。采访完猪八戒,我们觉得素材基本够了,结果他还不依不饶的,非让我们再采访个女生。我问她是不是他喜欢的女生。他说不是。我们在他的带领下来到那女生的宿舍。我忽然觉得他特像台长,把我们指挥得特听话。一进门,我就知道猪八戒撒谎,那女生冲我笑时露出的牙缝显然是猪八戒最喜欢的那种。我回头冲猪八戒诡异地一笑,他羞涩地笑着回应我,我觉得猪八戒一害羞真挺可爱的。
       回学校剪辑的时候,发现猪八戒和他喜欢的女生录得最好,俩人都比较健谈,谈得还都挺有水平。
       正在我们为片子得意的时候,组长心情沉重地回来了。
       “砸了吧?”我幸灾乐祸地说。
       “没!我跟你说,绝了!”他回答。
       “那你蔫头耷脑的干吗?”我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组长讲述了他们外拍的遭遇。原来,他们本来打算去拍《道路交通法》的实施和普及情况,也就是采访几个路人之类的。他们拍了几个空镜头,把机器架上刚想找人采访就过来一个人。这人眼神胆怯地看了几眼组长,问了句:“你们是中央台的吗?”组长倒是很有职业敏感,怕直接回答错过了一段好新闻,就很狡诈地反问了句:“你有什么事吗?”这样虽不是承认,但基本就是默许啊!那人眼睛忽然泛出光芒,“我有事情要曝光!”组长故作深沉地说:“那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聊吧!”其实心里正盘算着能不能得到什么独家暴料呢。组长带着他们小组的几个女生和那个要反映情况的男的来到了一个僻静处那男的说了自己要曝光的情况。他是一个农民。他们村子的中间修了一条高速公路,附近却没有过街天桥和人行通道。而村民的生活经常需要从公路的这边到那边,所以经常冒险翻越高速路障。两个月里,发生了四十多起恶性交通事件,三十多人死亡。他的母亲就死在那条公路上,被撞她的车拖出了一公里。他来北京就是要讨个说法,到现在也没找到地方……组长讲完这些的时候大家都没说话,这种事是很好的新闻素材,但没有人希望它发生。
       “你告诉他你不是中央台的了吗?”我问。
       “没有。他以为我们是呢,挺高兴的。我跟他去了他打工的饭店,我准备过两天去看他的时候告诉他。”
       最后,组长把那个人的话采集下来时,效果并不是很好。设备有限,那人的普通话说得也不是很好,但看了的人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难过……我们可以把他的经历做成片子给老师同学看,或许还可以给他一些经济和精神上的支持,其余的我们什么也帮不了。他眼里的创伤和迷茫,是我们无法抹去的。
       
       展播节目的时候,大家都把节目做得很精致,尤其是后期的字幕、片头都很专业。老师在总结的时候说,我们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拿自己当业余的。
       组长的节目播放时,屋子里安静得几近真空。那种我们以为离自己很远的民间疾苦,忽然触手可及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老师平时总在课堂上说的那种责任感,一下子自动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镜头里那个在年龄上可以称做哥哥的农民,让我们的心一次次揪起,而难过之后,我们似乎能做的只是思考,却依然没有力量伸出援手。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2
在这个忙碌的时候,觉得时间像是穿了旱冰鞋一样,疯狂地向前滑动。柯辰常常奇怪我到底在忙些什么,他说每次见面我都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我就是觉得每天都挺累的,还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今后工作的疲于奔命,我就有一阵阵的恐慌,觉得考研是个不错的缓解方法。复习虽然累一点,但考上以后又可以在学校里待三年,心安理得地花父母给的钱,谁让我们还在继续求学呢!和我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夕平,不过大部分播音系的人是不会考研的,因为据说研究生没有本科生好分配。
       在这个大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被未来折磨得满脑袋想法的时候,还有一个人陷在乌烟瘴气的儿女情长中。不必说,这人必然是沈眉,她命里的桃花可能比黄药师桃花岛上的还多。 沈眉开学之前就已经被那个小心眼儿男朋友纠缠得够戗,分也不是维持也不是。那男生是够招人讨厌的,来电话只要沈眉不在就没完没了地刨根问底。沈眉回来以后还要给他打电话做很多重复的解释。沈眉一说分手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还让他朋友打电话劝沈眉,还让他妈妈打电话劝。然后做各种各样的保证,三天后又原形毕露。我就想不明白,一个工作了的人怎么就这么不成熟!
       新事物诞生旧事物灭亡,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政治书上说,新事物否定了旧事物中腐朽过时的东西,吸收并发展了旧事物中积极的因素,添加了旧事物中不能容纳的新的内容,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话用在沈眉的感情生活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自从被各种感情伤害以后,身上不仅没什么免疫能力,还受虐上瘾一样,不谈恋爱就觉得难受。此番在被小心眼儿折腾得寝食难安的空档中又找到了新的依靠。
       沈眉给那个小心眼儿写了封很冷静的信,坦诚地告诉了他自己已移情别恋。那人可能是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沈眉,总是怀疑沈眉是否一心一意地对他。终于知道沈眉喜欢了别人,他倒也放心了,没做什么过多的纠缠就放手了。沈眉说要知道他能这样,早就编个瞎话告诉他喜欢别人了,也不至于拖了这么长时间。
       沈眉新男朋友是学新闻的,那人脑袋长得有点扁,像比目鱼。我从没见过比目鱼却觉得比目鱼就该是他那个样子。沈眉只是给我们指了指是哪个,没介绍我们认识。想来也是沈眉介绍给我们的所谓男朋友太多了,她也烦了,我们也没兴趣了。对比目鱼印象还行,只是觉得有点酸腐。沈眉说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
       在我们班,不忙正经事的不光沈眉一个。就快期末的时候,我们班男生还张罗着要给新生回锅呢。本来以为他们就是说说,都大三了也不该跟大一大二的计较了,可没想到他们还真没含糊,到底抽空把大一的孩子给归置了一把。
       好像是系里在搞什么活动,排练大合唱,主力当然都是大一大二的。大二的基本负责监督,大一的才负责真正的演出。柯辰也总是为这事忙活着。一个周日,早晨就要开始排练了,可时间到了人却来了不到一半,还有不少人打电话请假。忍了很久的大二学生终于忍无可忍了,就把状告到了我们班男生那儿。我们班男生一个个正为毕业的事郁闷,有劲没地方使呢,就跟大二的一拍即合。当晚就筹备了回锅,平时可真没看出来他们有这么高的办事效率。
       下午五点,播音系大一的学生在主楼集合,接受师哥师姐的训话。当年坚决认为看师哥师姐不对的柯辰也站在中间,作威严状。人都是这样的,在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
       训了一阵子,让几个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不敢再公然表现出什么了,回锅的目的也就基本达到了。据说把大一的放了,我们班男生和柯辰他们班男生还觉得挺舒服,跑去喝酒了。好些女生因为没参加到回锅活动还觉得挺遗憾的。
       显然,效果还真挺明显的。第二天,就有很多我不认识的面孔冲着我叫师姐,估计是大一的女生。我装得满脸慈祥地看她们从身边走过,心里清楚地知道她们的不服。反正她们到了大三就明白了,我们毫无恶意。
       又一个轻松的期末,进入七月之前所有的课程都会结束考试,惟独专业的笔试要等到七月七号。
       早就听说这个期末的专业考试会很难对付,据说出题的老师是播音系最为严格端方的老师,从来没给学生划过范围。此前的专业考试虽然也都要背很多东西,却从没像这次这样包袱沉重,两本教材,所有的东西都要吃透。我觉得这种考试很让人头疼,没有范围,就像望着满天星星却不知道哪个离自己最近一样。
       出题的老师觉得,既然是学过的内容就一定该掌握,不会就是一种过错。我们觉得,既然要考试,就要有范围,没范围就谁都不可能过。两种矛盾的想法互相都不能理解。老师觉得学生太懒,学生觉得老师观念太陈旧。不过,就像胳膊拧不过大腿一样,学生总是不能跟老师抗衡的。我们也只能私下里互相理解地看看,然后再前赴后继地背书。偶然还会满心希望地打听系里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看是否能搞到哪怕一丁点的消息,可那位永不妥协的老师似乎是太有原则了。我觉得,他完全可以到海关、警察局这样能发挥其优势的地方兼职,他一定能胜任。
       考试的前一晚,那些驳杂的理论在我脑袋里熬成了一锅味道怪异的粥。走进考场的时候,我觉得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字写得整齐点,以让老师不要因为我的胡诌,有太差的印象。卷子发下来,让我松了口气的是,碰巧几道题都是背过的,哪个稍微记不清楚了,往周围同学那儿瞟一眼也就能豁然开朗。想自己为了卷子上的十道题几乎背了两本书,有种五内俱焚的感觉。再一想到这科考完了就可以休息一个假期了,心情又好了些。终于交了卷子,觉得这个学期也画了个说得过去的句号时,想起还是要开班会的。
       班会不是李雷老师召集的,而是系里主管分配的老师。这老师面容忧郁,声音苍凉,是播音系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可这次,面临他严肃的班会,大家都没心思想那些心灵深处的小秘密了。整个班会,强调了假期一定要做的事情——实习。还说了些很可怕的分配形势——电视台都基本饱和。我们这一票人能做的大概就是苦练专业,等待抓住一个小小的机会脱颖而出,或者修炼心志,甘于贫穷甘于平凡。
       散会后,我们一个个心情沉重,希望老师的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希望我们的未来不会真的有那么凶险。
       这个假期,很多人会留在北京。有人有实习的机会,有人在等待实习的机会。而我已下定决心考研,觉得分配的事情似乎可以不用那么去操心,打算待两天就回家。沈眉会留在这儿给一个网站做声讯录音,夕平要在这里上假期的考研班,小悠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计划着去香港疯狂购物,罗米自然是回到她离学校不到十公里的老窝里找妈妈。最自在的是陈睿,这个从前最爱杞人忧天地盘算前途的人,竟跟那个烧烤店胖子跑去游名山大川了。她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是争取就能得到的,还是要先享受一下青春和爱情的滋味。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2
第七章  大四(上)
这个假期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时光,我本来以为一切都好得那么顺理成章,可忘记了人生的音乐总是一唱三叹,不会一成不变。
       放假之初,我几乎是我们班第一个离校回家的。到了大三的末尾,大家都不像以前那么归心似箭,而我不知为什么就想逃避试镜和实习,放了假就想回家躺着。一贯喜欢躺着的罗米勤勤恳恳地跑到电视台实习去了,我却踏着她的足迹开始在床上生活了。中午我起床,吃点饭躺床上看书,看到晚饭就吃饭,然后再上床。觉得自己跟个瘫痪似的,日子过得倒是悠闲。
       柯辰对我的做法很不理解,他觉得我心理有疾病,还怀疑我得了抑郁症。他认为我假期就不该回家,应该在北京积累工作经验,因为当时我正给一个制作公司做一档无聊的资讯节目。那些自以为是的编导常常要求我对着镜头故作深沉,他们觉得那样显得很端庄和权威,而我觉得那样子简直就是在恫吓观众。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为了挣点钱在那儿忍辱求荣,根本积累不了什么经验。而柯辰认为就算积累不了工作经验,还是能提高与人相处的能力。我学的专业也不是公关,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与人相处。何况,我出去还挺能装谦恭的,当着那些编导,我基本是他们指哪儿我打哪儿,跟一自动手枪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放假了,我总不能为了一周录一次节目就在那待近两个月啊!
       我回家的时候,柯辰还没回。他一天积极向上的,好像参加了什么青年志愿者的活动。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坚持认为我在家无所事事来自我的心理疾病。“我就弄不明白,你专业还挺好的,你怎么就不去实习啊?”他总是说这样的话,还配上苦口婆心的表情。“我就是不想去。人生工作的时间长着呢,学习的日子可没几天了!”我总是这样回答。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大一我还挺有雄心壮志的,怎么现在忽然跟看破红尘了似的。估计我天生就是个懒散人,一到真该努力进攻的时候就撤退了。
       我总是在下午太阳落山以后把柯辰约到一些没有背景音乐的咖啡店,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说话的时候听一些并非自己选择的歌曲。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嘲笑我老年生活的百无聊赖。我总是比他先到,挑靠窗或者角落的坐位,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等他。
       快到八月的一天,我把自己手机里的游戏玩到让我想吐的时候,抓起柯辰的手机玩。那手机里有一种很让人恼火的棋,玩了半天也觉得不得要领。我索性开始一顿乱按,结果误打误撞地看见了他的短信,基本都是我发的。我看着那些肉麻的情话忽然觉得时光真是流逝得太快了,有些去年、前年的信息就那样安然地待在他的手机里,而我们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正在这儿想这些,看到一条怪异的短信。没有显示名字,显然是柯辰没有存储对方的号码。内容是这样的:老哥,不知你睡了没有。此刻,你的生日到来了,祝你生日快乐。想你!信息的日期是去年柯辰生日那天的午夜。
       “这个号码是谁?”我问。
       “你不认识。”柯辰轻描淡写地说。
       本来我问的时候没有生气,一条祝福的信息又算什么呢。我的手机里也存着很多男孩发的信息,柯辰看了也不会生气。可是,柯辰闪烁其词的回避和游移的眼神,忽然让我生气。
       “为什么叫老哥?”我问。
       “她喜欢叫,我也没办法。”柯辰的语气软了下来,和所有做了亏心事的人一样。
       “她喜欢你,是吗?”我忽然哭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些什么,这种感觉轻轻推开咖啡店的门,悄然飞进我脑袋里,告诉我今天我将知道一些事情。
       “或许是吧!”柯辰低着头,柔软的头发挡在额前,我可以看清楚的只有他刀背一样笔直的鼻梁。
       “你也喜欢她吗?”我问这话时声音那么陌生,好像不是来自自己的喉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嘴里会出来这样一句话,对方还是柯辰。
       “不,碧碧。我不喜欢。”他忽然抬眼看我,眼睛里装满泪水,“她跟我一届的。非典之前就暗示说她喜欢我,我怕你生气就没说。后来非典你走了……”
       “你们就在一起了?”我打断他冗长的叙述。
       “当时大家都挺寂寞的,也多少有些恐慌……”柯辰低头继续他的叙述。
       “我对这个没兴趣。你亲她了吗?”我问。我以为问了这个,我就有了原谅柯辰的理由,他总不会去亲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孩吧。可是我看见柯辰对着我沉重地点了头。
       我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扔进火炉的冰,一瞬间就魂飞魄散了。柯辰的嘴唇竟然压在了另一个女孩的嘴唇上,那一刻,我或许正在千里之外编织我对他的想念。
       “碧碧。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亲了她,可能是觉得她可怜。”
       “那我呢?你不觉得我挺可怜的吗?”我问。
       “我只和她见了几次面。心里很有负罪感。她说她知道我喜欢的是你,还说不会影响咱俩之间的关系,她甘愿做替补。后来你回来了,我就再没跟她说过话。”柯辰说这话时用的是企求的口气,可我却从中听出了许多他对那个女孩的同情。
       “哦,这样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表示附和。他们的逻辑多么可笑,不让我知道就不会影响我和柯辰了吗?
       “你不信开学我领你见她,我……”
       柯辰后边要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我不得不打断他。
       “别。我不想知道她是谁。不要把她指给我。”我真的不想知道那女孩是谁,我害怕知道是谁清醒甚至蔑视地看我做关于柯辰的迷梦。当我们三个狭路相逢的时候,柯辰会与她心照不宣地错身,而故作姿态地搂紧我的腰。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景发生过没有,发生过几次。只觉得他们都是很老到的演员,而我是个对剧情一无所知的道具。我在虚假的幸福里耀武扬威了那么久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会原谅我吗?”柯辰小心翼翼地问。
       我似乎应该像电视剧里的女人一样转身跑出咖啡店,而我却无力地点了一下头。是的,我可以原谅。我爱柯辰已经超过一切,五年的时间,我对其他人其他事喜怒无常,做得最认真的事就是一点点把柯辰嵌进我的生命里。我可以原谅,真的可以。我告诉自己,他只是拉了别人的手,只是亲了别人的嘴,而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在他身边的还是我。我甚至怪自己,我为什么要在非典时仓皇出逃,我为什么抛开我的爱情自己跑了!为什么要闲得无聊鬼使神差地去看他的手机,看到那条刀子一样切碎我心的信息!
       “真的?”柯辰再一次问。
       “是的。”我回答。
       然后我们两个都面无表情,跋扈的何碧碧和温柔的柯辰,此刻都不知该露出一个怎样的表情。看来人的表情总是没有心情丰富的。
       “我们走吧。”我说。
       他点头。
       走出咖啡店门口,看见天空有红色的晚霞。我抬头看天,不看路,紧抓柯辰的手,那里边依然是我适应了多年的温度。一切好像没什么改变,我只是知道了些被我厌恶的故事而已。一路上,没有语言,只听见我们似乎步调一致的脚步。到我家门口时,我们没有像平常那样轻轻亲一下,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嫌恶柯辰吻过别人的嘴。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3
我忘记自己说没说再见,转身跑进大门,快步走进电梯,然后开始放纵地哭。我没有按我家的楼层,因为不想让爸妈看见自己的样子。我按了顶层,打算在电梯里梳理自己的情绪。我回忆这个短暂的下午发生的事情,有些细节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记忆出现了一些模糊,
       我开始问自己,这都是真的吗?
       非典,一个莫名其妙的传染病,耽误了我的学业,损毁了我的爱情。我不想去怪什么人,只好迁怒于这个我本就愤恨的疾病。短短的三个月,我一砖一瓦搭起来的爱情城堡就分崩离析了,而我竟自我陶醉地在断垣残壁里生活了一年多却浑然不觉。我曾以为天衣无缝的爱情,被一个柯辰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的女孩弄得体无完肤。我一直坚信可以毕生信赖的柯辰,今天承认他骗了我。我对他昼想夜梦的时候,他在做什么?拈花惹草打情骂俏吗?怜香惜玉地与别人花朝月夕吗?我想起非典刚刚过后他对我的生疏,他手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戒指,我是多么粗心又迟钝啊!我想起非典过后柯辰对我的好,对我的顺从,那些曾让我怦然心动的誓言,那些讨我开心的行动,原来都是我得到的补偿,都是柯辰以他的方式来表达的歉疚。这些曾经温暖我的一切,如今变得让我恐惧,让我难辨真假。柯辰,你现在是爱我多一点还是歉疚我多一点?
       然后的日子,我总是神情恍惚。我总在想事情,可我想不起来我都想了什么。我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情,不知是难过还是感伤,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怎样。
       “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柯辰总会这样问,带着难过的神情。
       “没有。我没有。”我看着那张忧愁的脸很想对他笑笑,但好像失去了笑的能力,只对哭比较在行。
       自从那个下午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像失散多年的亲人,内心有感情却找不到适合彼此的方式表达。我忽然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地发脾气,因为我知道他现在简直可以忍受我的任何侮辱。他看我的眼神像一个忠顺的奴仆而不像个理直气壮的男朋友。他不再讥讽我,不再和我打闹,只会摆出一副俯首听命的表情。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个坚硬的塑料膜,互相能看得见,却谁也捅不漏。他常常问的话是“饿吗”“要喝水吗”。好像我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而从前张牙舞爪叫我别吃了,警告我自己不喜欢胖姑娘的柯辰在那个对我坦白的下午开始昏睡不醒了。
       那些日子,我常常喜欢在傍晚站在房间的窗子旁,看外边繁华的街道。很多车匆忙而蛮横地开过,它们与我毫不相干,也不知道有一个我站在窗前。我乐于安静地看着它们,看它们呼啸地闪去,猜测一辆辆车里边发生的故事。傍晚的风会吹进我的窗子,我的心事就在那些川流不息的车和风中,被我翻来覆去地思考。
       我开始害怕和柯辰在一起。我觉得我几乎不是在谈一场恋爱了,柯辰也不是。我们在呵护一种什么东西,可那东西已经没了。我们谨小慎微,轻拿轻放,像对待传世的艺术品一样对待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关系。可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疏远。我不愿昼吟宵哭愁眉泪眼,不愿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可我的头脑会不由自主地猜测一些无聊的细节。我看见柯辰的嘴会想像那女孩的嘴唇,是薄,是厚,抑或与我的相近?柯辰吻她的瞬间头脑中有我吗?他会想起四年前第一次亲我的情景吗?这些问题潮水一样翻涌在我脑海里,一刻也不停歇。在我终于疲惫睡去的时候,还会有很多古怪离奇的梦摧残我紧张的神经。我想把这些告诉柯辰,想把这些让我痛苦的事情说给他听,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我说了他会更内疚,他会心疼,他会越发地不是他。见到他时我总是微笑,不露牙齿装作由衷的微笑。面对这个以前可以无话不谈的人,我好像是真的哑了,汉语丰富的词汇中,我不知道哪一个可以表达我复杂的心情。我那天说我没生气,说我可以原谅,可为什么一切还是乱了?为什么我们无法真的装作不在意?为什么我这样狭隘又挑剔?
       不然,我们分开吧!当我头脑中第一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把自己吓了一跳。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一场比死别还难受的生离就要上演了吗?说分手许多次了,真正分开却是从未触及过的话题。偶尔的争吵,我也会暴跳如雷地甩出一句分手,可我心里明白那不过是我吓唬柯辰的把戏。这一次,当分开的念头严肃地出现时,我看着窗外的车失声痛哭。五年了,我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几乎每一个快乐的回忆都和柯辰联系在一起,我的手习惯放在他手里,我的头习惯靠在他肩上,我的心也习惯了对他一往情深。我以为我们会岁月无尽,长相厮守。我以为,我对他说的最严肃的一句话会是教堂里的那句“我愿意”,而如今我竟开始严肃地思考分离。可分离似乎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花开总是美丽,花落总是凋敝,我们爱情的花就要落了,不如就将它揪下来埋葬,在它没到最丑陋的时刻。要是一定等到它凋谢,我们将经历更巨大的痛苦。
       “不然,我们分开吧!”我还是说了,说这话时我没有掉眼泪,声音也没有颤抖,因为我已经对着我的窗练了很多遍。
       “一定吗?”柯辰问。
       “我想这样比较好吧!”我回答。
       “好吧。”
       说完这些我们继续相对地坐着。
       “你会回心转意吗?”柯辰问我。
       “我想不会。”柯辰,我的心意都留在你身上,不需回转,你明白吗?
       “你恨我吗?”又是半天,柯辰忽然问我。
       “当然不。我喜欢你,只是无法面对你。”
       然后我们继续相对无言。是的,柯辰,我依然爱你,只是无法面对你。我怨你,为什么那天对我那么诚实?你要是死不承认,几天以后我会把那条信息忘记。
       我们的爱一直太顺利,没经历过任何的考验和打击。亲别的女孩或许对沈眉不算什么,而我却总是耿耿于怀。我的爱情和我一样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人家都说我们像过家家,如今我们终于长大,要结束这个幼稚的游戏了。柯辰,你坐在我对面,我却依然想起过去的你。想起那些阳光很好的傍晚,你在中学操场打球,冲我微笑的身影,想起你说“反正都这样了,干脆你做我女朋友吧”时我心里的波澜,想起你第一次亲我时亮晶晶的眼睛和留在我额头的轻轻一吻,想起大一时你哨兵上岗一样准时地来看我,想起你那些没有连载完的关于一堆蔬菜的漫画,想起你别在玫瑰花上的胸针我还没有带过,想起我过生日时你买的红鞋我还没舍得穿过几次,想起下雨天你怕把我送的翻皮鞋弄脏光脚走在街上,想起你得意地说别人的爱情都是馒头和包子的爱而我们的是杨树和柳树的,想起我第一次假意说分手你眼里的恐慌……想起那些温暖的宝贵的留在那个下午以前的往事。这一切都将成为我梦寐不忘的回忆,定格在过去里,可以重温,可以美化,却冰冷得无法再次温热。我将带着这些记忆和我破碎的爱情继续活着,我知道我会不可自持地想念你,柯辰,我的柯辰。即使你在寂寞中亲了别的女孩,即使你无意中保留了她给你的短信,即使你打破了我继续过家家的美梦,即使明天开始我们将不再有那么紧密的联系,即使我们的感情真的这样无果而终,我依然把你当做我的柯辰。
       “碧碧,我长这么大只爱过你一个女孩。”这是那个下午以来柯辰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也是。”我看着他说。
       “你不会不理我,是吧?”他问。
       我点头。心里说,我爱你,柯辰。
       最后的分离时刻,柯辰把我拉进他怀里,这是他那天以来第一次敢用力地拉我。我顺势扑进去,使劲吸那里边熟悉的气息。他用手抚摩我稀薄的头发,我的头皮和他的指尖最后一次感受着彼此的默契。有温热的东西掉进我的头皮,似乎是天空下起了温暖的雨。
       “我走了!”我笑着说。
       “走吧!你高兴就好!”这是柯辰经常说的话,此刻更加意味深长。
       “呵呵。”我又笑了,为了让他觉得我高兴。
       我转身,泪雨滂沱。
       柯辰,我知道你没转身在等我回头。我想回头,可我真的不知道,回了又能如何呢?我们像两辆背道而驰的火车,将沿着各自的轨道,朝着各自的方向跑去。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3
我知道也许不是必须分开,我们都不说什么,别人还会以为我们的爱是完美的。只是这好像是双华美的鞋,外表无懈可击却在里边有颗钉子,我的脚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孤独地疼痛,路越远就越严重。我没别的办法,只能把鞋子脱掉,放起来珍藏。
       柯辰,或许注定你会变成我心上的一根针,拔去了我会死,留在心上我会疼。就让我的心带着你跳动,在疼痛中铭记吧!
       回学校的火车上,我一个人,想起从前和柯辰一起坐车的经历,心情低落地面临新的学期。不过,我还是比自己想像得要坚强,我以为离了柯辰我会无法生存,而如今我虽心里难过却至少做到了强颜欢笑。
       回到宿舍的时候,小悠她们都说我气色不错,看来我掩饰自己的功夫还真是见长。她们问起柯辰的情况,我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分了。我不愿多说,她们也不会多问这种兰因絮果的事。她们没来得及收藏住的表情让我知道她们心里的惊异和关心。可我真的不想说,我和柯辰的事情太简单也太复杂,不是我能说清,也不是别人能轻易理解的。
       沈眉也心情低落,我为了表示自己分手后良好的心情,问:“怎么了?这么沉默。不会是和比目鱼也分了吧?”
       “没。彭其死了。”沈眉低声说。
       “彭其是谁啊?”我听着名字挺熟悉的,不过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就是那个癌症。”罗米说。她说完才意识到沈眉的话是什么意思。
       整个屋子陷入一种沉静,像是在哀悼那个伤害过沈眉的心理变态。一个被我们诅咒过的人真的死了,我们却都有些难过。毕竟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生命,人生的路走了一点点就到了尽头。再想起他对沈眉做的事情,我们一下子都恨不起来了。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了,他被多舛的命运剥夺了在这个世界上做事的资格,他的一切都失去了回旋的余地。我们为他难过。
       大四的开始,我和柯辰分手,彭其病死。一些爱和恨,在渐渐地消逝,死的死,伤的伤!我忽然开始相信命运,觉得或许真的没有人能超过它的限制。我们每天都自以为自由地旋转在自己难以看清的舞台上,却在每一个试图超越命运的瞬间被不动声色地打回原地。
       传说中,潘多拉打开盒子放出了灾祸、疾病、苦难等等很多坏东西,害怕的她急忙关闭了盒子,而留在里边的恰恰是希望。希望就隐匿在那个盒子里,被人们苦苦地追寻却总是确定不了方向。那么多时候,我们轻易地病、伤却总是不能同样轻易地找到希望。为希望虔诚了这么多年,我忽然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哪些希望。忘掉柯辰的好,开始所谓崭新的生活?我不能。忘掉柯辰的不好,重新开始我们相依为命的爱情?我不想。努力推销自己找个好工作?我没兴趣。刻苦钻研留在这里读书?我没心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不要什么。我就这样做一个行尸走肉,跟在人群中,大概也还好。
       一场流星雨就要来了,我开始在头脑中搜索希望。电视剧里,许多人对流星许了难以实现的愿望,但最终都实现了。荧屏中障碍重重的男孩女孩只要在流星雨的夜晚真诚地许愿,他们的爱情也会得到流星的祝福。流星会在下滑的过程中睁开它美丽的眼睛,它能看见人心底的渴望。
       生活里希望的渺茫,让人们的心更靠近这些陨落的星。它们掉下来的瞬间有灼热的光芒,许多人在绝望中冰冷的意志被再次温热。它们离开天空去了哪里没人关心,人们只在乎那些被它们见证过的希望。我也一样,愿流星的光照亮我心里的暗,愿流星的热加温我心里的凉。我没有的愿望,却还是不会放过一次流星的集体陨落。毕竟作为人,宇宙中最渺小普通的人,看星星密集地滑落也不是一生有很多次的机会。
       那个夜晚,A大的公寓里几乎没人早睡,我们都在等待那场特殊的大雨。如果那晚有神灵经过公寓的房顶,他一定会看见那里升腾着各种斑斓的梦想。
       我们六个都站在阳台,等待着流星的出现。流星不像想像的那么密集,它们似乎不太团结,零星而无规律地出现。每出现一颗就有人叫喊,但必须一直抬头看着深不可测的夜空,因为有一下的分神,就错过了。常常是叫喊还没结束流星就已匆忙坠地了,我抬头看着黑暗的夜空,等待流星滑落的身影。忽然觉得,即使这样许愿,对人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要等待时机,要凝视着黑暗的天空,等待那一个希望的瞬间匆忙默念那个准备已久的梦想。
       夕平说想让丁丁开心,沈眉想再瘦一点,罗米想不老和林也吵架,我一直在心中默念希望我和柯辰都能开心,能坦然面对彼此。我对每一颗流星都说了同样的话,如果它们中有一颗还算慈悲,或许我的愿望就可以实现。如果它们承载了太多梦想,难以让我全部如愿,帮我一半也好,那就让柯辰开心吧!
       我想起高三的时候,也有一次这样的流星雨。柯辰要我和他一起许愿,而我知道爸爸妈妈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于是那天,柯辰站在我家楼下的操场上,我偷偷站在自己的窗前。北方冬天的夜晚,地上有未化的积雪,天上有落入凡间的星星,我们俩在隐约的月光下彼此招手,许下拥有彼此的愿望……再想起这些的时候,我遗憾没有和他一起站在操场,一起祈祷流星。是不是那个时候,我们就注定了要那样天各一方地彼此观望?我们的招手,是不是早在那时就凝固成了一种提前的告别?如今,流星依旧,而人物皆非。我们不再是毫无顾忌地相爱的我们,操场不再是那个在我们记忆里已是传奇的操场。我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大胆地跑去操场。如果当时我站在他身边,或许流星知道我们是一起的,是不能分开的。那么我们也会像电视里的男孩女孩一样,得到流星的祝福。
       想起这些,泪水开始在脸上静静流淌。这个夏天的末尾,我自己看流星。
       躺到床上,窗外依然有同学们兴奋的喊声。我发现手机上有未读信息的标志,显然是刚刚外边喊声太大,没有听见手机响。
       来自柯辰的信息。他说他在操场,心情复杂地许愿,希望我会开心。他说他很难过,这个操场看不见我的房间。
       我没有回信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想拨通他的电话,听听那飘散在我梦里的声音,告诉他我也在看流星雨,我很想他。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说完这些后还能怎样,我能扑进他张开的怀抱再也不出来了吗?但我想我会努力地开心,既然我和柯辰都希望对方开心,我们就没必要一直沉沦在苦痛中。毕竟分开时我们还是相爱的,我们没有反目成仇,没有彼此记恨。我们只是不在一起了,其他的都没改变。我对他的牵挂和惦念将一直在他身边,我知道他也一样。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会给我们一个答案。多年以后,或许我们可以心如止水地成为朋友,或许会了无遗憾地各奔东西……既然我们不能但愿人长久,那就千里共婵娟吧!
       以前,王老师曾经很痛心疾首地说:“北大女生床底下全是书,A大女生床底下都是鞋。”我当时觉得他这话就是在讽刺A大的女生,就不满地说:“我床底下一半书,一半鞋。”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看我。后来,觉得他这话挺有意思的。床底下全是书,自然时间都用在做学问上了;床底下都是鞋,不用说精力都在穿着打扮上。觉得这两种人都挺傻,短短的一个青春,全钻研或者全挥霍了都挺遗憾的。再仔细想想,北大女生和A大女生本就不同,将来毕业了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也不同。北大女生都著书立传,用不着打扮得太光鲜亮丽;A大女生都在传媒服务大众,打扮得灰头土脸简直就是没有职业道德。
       大四的时候,女生比较关注的问题是自己的长相、身材,因为电台、电视台来挑人的时候时间很短,最能直接展现自己的就是外形。虽然在今后的工作中,底蕴、素质起着更重要的作用,但在面试时起着关键作用的常常是外貌和性格。漂亮、开朗的女孩总是更容易得到机会。江老师就总说我缺乏瞬间爆发力,去面试总沉默,等人家快走了才逐渐进入状态。
       播音系的教学一直注重培养的是学生的素质和内涵,而真正到大四的时候,一贯主张我们朴素的李雷老师也开始关注起我们的外表来了。没办法,谁让我们的职业多少还是要和外表联系在一起呢,要不然当初也就不用面试了。很多用人单位,对播音系学生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们觉得我们就应该是花瓶,花心思在读书写稿上倒不如换个头型实在。很多时候,他们不需要主持人有多少才学,他们就想要一个花瓶,本分地背编导写的稿子就行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4
每每那些来选主持人的家伙对我们的外貌评头论足的时候,我都想拿一面镜子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有吹毛求疵的资格。当然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一脸堆笑地附和他们,好像我乐于让自己的脸成为大家讨论的话题。
       我和柯辰的事情已经风平浪静,偶然在学校里相见,我们会微笑地点头。至于彼此的目光到底有多深邃,那是不需要考虑也考虑不明白的问题。我想,我依然是难过,我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保持这种难过。可是我还是经常笑,既然自己不开心就尽力让周围的人开心吧。我按时吃饭、睡觉,没有像很多失恋的人那样坐卧不安。面对食物和床的时候,我更能感到生活的本质,这些不使我反感,反而让我觉得安全。我的心已经奄奄一息,我没有理由再作践我的胃。我胖了,在这个应该衣带渐宽的失恋季节,我没有饥而忘食,我饥不择食。这或许有些荒唐,我忧伤地胖了。
       胖是让我厌恶的,我始终觉得有苗条的身材才能有嶙峋、锐利的精神。胖总是和臃肿、放肆、不节制联系在一起。从前,我怎么吃都不胖,别人羡慕时,我总是开玩笑说我的体重休眠了,怎么吃都不会有变动。失去柯辰后,我开始长胖。爱情睡了,体重醒了。没有了柯辰很多事都跟着变了。
       我不像从前那样在乎自己的身材,觉得胖也没什么。可李雷老师却不能容忍自己的学生在这个时候自暴自弃。一天小课的间歇,大家围在露天的走廊里聊天。李雷老师忽然出现。大四了,大家不像大一的时候那么害怕他,见他来了也只是说声老师好便继续聊天。几个男生还和他勾肩搭背地说些不着四六的事情。他和那些男生说了几句,忽然把目光投向我,“天啊!何碧碧,你都变成这样了!”
       “我哪样了?”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变成怪物史莱克了。
       “你自己还不知道啊?胖得吓人!”李雷老师的表情好像我已经变成了一头猪。
       “没有吧,几斤而已。没你说那么吓人吧!”我实在是不喜欢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避讳地讥笑我的身材。
       “别说这些。给我快速减肥。”李雷老师严肃,好像他面对的真是一只顽固不化的猪。 我只能点头答应,我要是再争辩说自己还没胖到他说的那种程度,他可能要把我踢下楼去了。
       同学们见我垂头丧气的都安慰我,说我不胖。其实我也觉得李雷老师太挑剔了,我不过是从骨瘦如柴变得稍微有点人样,他就大惊小怪起来了。上了播音系,一切都不能直接用眼睛来看,要透过镜头来看了。因为可恶的镜头总是显得人胖,所以我们就要为这个恶势力亏待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弄得像根牙签一样,上镜就能变成筷子了。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生活里是鬼,上镜就是人了;生活里是人,上镜就是猪。”想想自己真挺悲哀,为了对得起观众,只能主动当鬼了!
       李雷老师可能是见我一意孤行无悔改之意,就又一次公开教育。一天中午,我和夕平、沈眉在学校旁边饭店吃饭,正大嚼米饭呢,李雷老师走了进来。我们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却一脸愤怒地看着我。
       “你们怎么还吃这么多主食?”他问。
       “呵呵,呵呵。”我们以为笑就能逃过一劫。她俩倒是逃过了,我却成靶子了。
       “何碧碧,你看你那脸。都胖成什么样了?”
       “嘿嘿。”我觉得我要是真有他说那么胖,再这么一笑肯定挺朴实的。
       “你要是毕业想卖饭,你就吃吧!你既然选择了当主持人,就要为这个职业有所牺牲,你原来脸多小啊!赶紧瘦回原来那样!”
       说完,他跑回自己的桌上和他那伙人谈笑风生了,剩下我安慰自己受了刺激的自尊心。沈眉跟我一样高比我沉十斤,他不说,非盯住我不放,还安排我去卖饭,真是倒霉!我看要实在不行,毕业我就在宿舍门口摆个摊儿卖煎饼,到时候低年级的同学到我这买煎饼还要叫师姐呢,这备不住也是个发家致富的好办法。
       在我之后受到打击的还有小悠,李雷老师也毫不留情地说她不对自己负责,要她立即减肥。我们两个还有点自尊心的人只能惺猩相惜地研究减肥策略。饭不能少吃,少吃会失去人生的乐趣;运动懒得去做,再说也没有条件去做;减肥药不能吃,听说吃了要伤身体。我俩就琢磨着有什么捷径,比如念几句咒语或者有什么一次见效的东西。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纤体。叫起来挺拗口的,其实就是减肥。报纸上有很多这样的广告,写的都是不节食、不运动、不吃药、不反弹,周期减肥五至二十五公斤之类的承诺。好像只要到那些美容院,多胖的人都能瘦骨嶙峋地满意而归。我和小悠开始搜集印有这些广告的报纸,那兴奋劲不亚于为自己筹备婚礼。我们把那些报纸整理好,初步选出一些觉得还可以的,然后再打电话询问。有些太贵的,几千块钱才能见效;有些太便宜,二百块钱包瘦全身。我们打了一下午电话,最后选择了一个。理由有三:一,价格适中,七百块钱,十次,可以签约,无效退款;二,地点相对近;其他那些都在太繁华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三,美容院的生意还好,地点在比较高尚的住宅区,能交得起那里并不便宜的房租,应该有不浅的实力吧。
       广告上说,这个名字恶俗的美容院在环线地铁某站的不远处。我给那儿打电话时,接电话的小姐非常热情。她温柔的声音让我相信那是能把我变瘦的地方。她说我要是不相信可以去看一下她们的设备,还说三天之内她们的折扣活动会结束,七百的项目会变回原来的一千四。我和小悠一听,生怕自己好不容易选中的价格再变得那么高,就迫不及待地要去交钱了。那小姐礼貌地催我们快点,因为机会有限,不能等我们太久。
       我把那张报纸带在身上,和小悠满怀希望地冲向了地铁站。八通线换一线再换环线,虽然直线距离不远的地方却要如此的南征北战。下了地铁,一直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经过了两个臭不可闻的公共厕所,才看见那标志着我们成功瘦身的大楼出现在前方。又绕了一大圈,我们终于满身疲惫到了那个美容院。
       一进屋,我们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团团围住,如果不是事先约好了,她们空洞的眼神会让我怀疑她们要取走我的肾。在她们紧盯的目光中,我意识到她们的白大褂和医院大夫穿的有略微的不同,她们的衣服是手术式的——后系扣的。她们就那样盯了我俩一阵,然后劈头盖脸给我俩许多比盛赞还盛赞的夸奖,让我们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又偷着乐了一把。最中听的一句是:“你俩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两个人!”说话的人三十多岁,表情十分由衷。我觉得,就算她活到一百岁,再遇到些漂亮的,我和小悠在她的排行榜上也稳进前十了。夸完人之后,她们开始夸我们的衣服、包和鞋,最后把视线落在我俩的表上。大意也就是:我俩带的两块表是她们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两块表。我和小悠被忽悠得心花怒放。好在我们的表都还清醒,没有沾沾自喜地拒绝走秒。然后,我们在她们七嘴八舌的赞赏中签了约,交了钱,不好意思地告辞。从此,到这里减肥的日子就正式开始了。
       每次去之前,要给她们打电话约时间。我和小悠希望进程越快越好,争取在五一之前变成两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第一次,心里很是好奇地走进了她们的减肥室。发了个钥匙后,她们要我们把衣服全脱光,只穿一个纸内裤。我俩跟战俘一样地照办了,她们在我俩身上游目骋怀了一阵后给我们量了围度,说十次之后围度会减小。然后让我们上仪器了,一个减肥机,一个融脂仓。先做哪个都无所谓,反正是我俩交叉进行。于是,小悠先进了融脂仓,我上了减肥机。一个人把小悠塞进那个方方的融脂仓,劈劈啪啪按了一堆键子就走了。另一个人把几个塑料的小片片抹上了点她所说的减肥膏,按在我肚子和大腿上就给我通电了。她设定了几个指数,说我承受不了就告诉她。她按了几下我就觉得身上好像有好多蚂蚁在咬,哀求她不要再增加了。她有点瞧不起地说我承受能力不行就走了。我觉得自己跟普罗米修斯似的,被悬挂在山崖上让秃鹫啃啮肝脏。比他稍好一点的是,我被啃啮的是大腿和肚子,算外伤,比他的内伤痛苦要轻。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小悠怀着瘦的希望在受刑。花钱买罪受还怀着良好的心情也实在是难得啊!等到我们第一道酷刑的时间结束,她已经满身汗水,我已经被扎得晕头转向。有个人进来给我们交换了刑具就又出去了,于是我开始被蒸,小悠开始被扎。终于把这一切煎熬完了的时候,我们的第一次减肥就算做完了。
       我们洗了澡离开的时候,她们又狂风骤雨般地夸了我们一顿,让我想起的一句俗话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悠以就要瘦了互相勉励着,又经过了那两个百米之外就让人能感应到的公共厕所。
       然后的日子,我们就这样往返于这里和学校之间,还经常以就要彻底瘦了为由暴饮暴食一顿。四次之后,我的体重不减反增。我问那个美容院给我上刑的人。她这样回答:“这很正常啊。我们主要减的是围度不是体重。我们通过局部瘦身改善你形体的比例,让该瘦的地方瘦。十次结束以后,你会觉得线条比从前好看了。”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4
“哦,我来的时候以为体重会直线掉呢。”我说。
       “这个啊,不一定。有些人对我们仪器的适应力好,体重也会掉一些。你要是想减体重,你就别做这个,做塑形。塑形的效果非常好,既可以减围度又可以减体重。一次塑形相当于五次你做的这个。还有明星到我们店做过呢!”那人第一次跟我说了这么多话。
       “多少钱啊,塑形?”我问。
       “三千。”她说。
       “挺贵的。”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热情,心想你还是留着自己做吧。
       “我跟你说,不要觉得贵。那个塑形能强调出你的身形……”她开始不厌其烦地介绍塑形的优秀事迹,车轱辘话绕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我考虑考虑吧!”我虽然心里打定主意不做了却没敢直接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她。
       接下去的几次,我一去,这个人都要把这些话和我磨叨几遍。我怀疑她是个机器人被装了只会说这几句话的程序。她要真是个机器人,我很想一拳把她打倒,可她好像是个人。七次以后,我和小悠已经基本适应了这个酷刑,不再把蒸和扎当成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很多时候,我幻想自己是一个包子,一件衣服,蒸吧!扎吧!我承受得住。这时,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我那七百块钱和来往这里的时间注定是被浪费了。我看着自己毫无变化的体重,预感到了十次之后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美容院的人到时候自然会想到合理的解释来让我无言以对。反正她们当初的承诺也是围度,十次之后她们量几下,硬说围度小了,我也没办法。谁让当初我和小悠被忽悠得神智不清呢!
       该做第九次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看着昏暗的天空再不想去遭那份罪了。
       “我不去了。”我对小悠说。
       “下雨了,不去。”她回答。
       “我以后也不去了。肯定没用。”我说。
       “我去那儿都快去吐了。一辈子都不想去了。要是在那儿能瘦,天都绿了!可是我还想看看十次之后她们有什么解释。”
       “肯定说咱俩比去的时候漂亮多了,形体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然后胡乱量一下,就说围度小了呗!”我说话的时候简直能想像出她们貌似温柔以柔克刚的样子。
       “也是。不去了,再不去了。”小悠说。
       “不去。就让她们看看,咱俩不仅仅是她们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还是最潇洒的!”说完我俩很阿Q地笑了。估计美容院那帮八面玲珑的家伙还在那儿边笑话俩傻子边数钱呢!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5
第八章  大四(下)
       减肥以上当告终之后,我和小悠成了罗米嘲笑的对象。
       “你俩缺乏社会经验被骗了基本属于活该。被骗以后没有维权意识更是无形中助纣为虐,帮助了美容院继续坑害其他想瘦的人。”罗米如是说。
       我求她不要在我伤口上撒盐,替天行道的事就留给她办了。
       “要是你真咽不下这口气就让林也去把那美容院老窝端了!”
       “大姐,你饶了我俩吧。我俩花那么多钱没瘦就够倒霉的了,你还想让男生都知道啊!那太丢人了。”小悠说。
       “再说林也去了也未必能有用。她们肯定说林也是她们见过最英俊的男的。闹不好,林也被糖衣炮弹击中,也交钱减肥了!”我说。
       “得了吧!林也可不是傻冒!”罗米鄙夷地看着我说。
       我和小悠只能默默无语两眼泪地对视了。
       “告诉你们,一定要维权,好歹咱以后也是干电视的。不能叫这些奸商给欺负了!”罗米在床上高喊她的维权口号。这方面她倒不是说大话,身体力行的能力也十分让人钦佩。前几天,她在公共汽车上把裤子刮了个洞,硬是让售票员赔了她一百块钱。我们都夸她神勇,她还很不高兴地说自己裤子值三百多,没全额赔是自己倒霉呢。
       那天,她坐公共汽车去朋友家玩。刚上车买了票,还没站稳,汽车就开了。司机的技术可能也不太好,车晃悠了一下,罗米没站稳就撞在了一个坐位旁边。刚撞上,罗米就听见布被撕碎的声音。回头一看,自己的牛仔裤被刮了个大口子。她两眼冒火地冲向售票员。售票员说可以把车费退给她。
       “你答对要饭的呢?我这裤子三百多,刚买了没几天!”罗米说。
       “那怎么办啊?你自己没站稳。”售票员显然不知道罗米是个厉害的角色。
       “好,我不跟你说。你等着。”
       罗米说完找了个空座坐下,想该到哪里去讨公道。她忽然看见汽车上贴着一个监督电话,好像是专管售票员是否给乘客票据的。罗米也没管那么多,掏出手机拨出了号码。那边听完她叙述情况后说可以赔十块钱。罗米气得暴跳如雷。
       “我告诉你,这事的责任全赖你们。如果司机起车起得稳点,我就不可能站不稳。好,就算是我自己没把住,没站稳。你们汽车作为公共设施也太不注意了吧!坐位旁边那么明显一个钉子就应该修好,或者拿布包上。如果你们及时修补好的话,我就是撞在那儿,也不可能把裤子刮坏!你要是想息事宁人,就必须对我有个合理的交代!”罗米的控诉显然有着严密的逻辑。
       那边人想了想说,他们也实在不容易,拉一趟也赚不了多少钱。答应赔她五十块钱。
       罗米看对方也有点可怜,但觉得五十也实在太少,就说:“行了,我也不和你多要了,一百得了。我告诉你,我这裤子三百二十八,你要是不信,我把发票给你看看!”
       那边肯定也听出了罗米不是好惹的,就乖乖让售票员付钱了。
       我们都夸罗米头脑够冷静的时候,她还装模作样地说:“一般吧,打了十多分钟电话忘了跟他们要手机费了!”那样子就是个典型的刁民。
       别看罗米维护自己合法权益时不依不饶的,试镜的时候还真能装得温柔乖巧,收放自如。有导演来挑人的时候,她总能表现得很得体,用任人宰割的样子伪装她飞扬跋扈的本质。我就不行,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已经装得跟小绵羊一样温柔大方了,却还是让人觉得阴阳怪气。估计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能屈不能伸,又臭又硬的。相对于那些直接的面试,我更喜欢发简历的方式。我觉得把自己的经历和照片发过去先让人看看,总比直接见面自己告诉他们强。
       我们宿舍楼下的公告牌上常常有人张贴招聘的信息。大部分都是其他各种形式的兼职,招主持人的很少。我们从那儿经过的时候基本都目不斜视,只有谨慎的沈眉每次经过都会停下来。她怕错过了什么停电停水的信息。这一天,她竟然看到了一个招主持人的信息。她回来的时候,叫嚷着被她看到的好消息。
       “有个电视台招新闻播音员,月薪一千美金。”她眉飞色舞地说。
       “真假啊?”我虽然数学不怎么好,但也能很快反应出一千美金是多少人民币。
       “没别的要求吗?”夕平问。
       “没有啊,上边的一块被人撕掉了。”沈眉说。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哪有那好事啊!”陈睿保持着她一贯的冷静。
       “试试呗。反正就往他们邮箱里发个简历就行!”沈眉的话比较有道理。
       小悠在屡次试镜得不到回音后对这些已经兴趣索然,再说她本来就是那种无欲无求的人,根本不急着打工。罗米挺讨厌新闻播音的,对这工作也没兴趣。最后,只有沈眉、夕平和我打算再碰碰运气。
       我们发了简历以后,就做好了石沉大海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居然有了回音。是一个男的来的电话,让我和夕平去现代城试镜,沈眉被安排在第二天。
       一想到那笔诱人的工资,我和夕平还是化了点妆。可没想到,上午还好好的天,忽然开始刮起了大风。迎着漫天的尘土,我和夕平上了开往现代城的地铁。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电话里那男的提到的地方。进去后,打电话那人居然都没掩饰一下见到我俩的失望。我想到我们被大风吹得混合着沙子和粉的脸,倒有几分理解那人的心情。那人面白无须,长得还算顺眼,手脖子上带了几串很流行的水晶手链。由于手链多而粗,让我觉得他有点轻佻。
       “你们俩怎么看起来这么小啊!我们想要二十五到二十八岁的。”那人说。
       “哦,那你们应该写到招聘信息上啊!”我听他的话忽然来了一股火。
       “可能是忘了写了。”
       就算他忘了写,我们在简历里都写了自己的年龄,他何苦要折腾我们来呢!
       “是这样的:我们这个节目是泰国一家电视台投资的,在泰国播放的华语新闻。要求主持人有大部分时间在泰国工作。”那人说了些本应在招聘信息上写明的东西。
       “那不行,我们还是在读的学生。这些好像招聘信息上都没写吧?”我小心地问。
       “哦,写了要到泰国工作,只是没强调长期,可能是当时太仓促没来得及。”他回答。 我心想沈眉真是笨,她没看到的正是最关键的部分。我们见情况完全和想像的不一样就客气地起身告辞,那人也客气地起身相送。一场滑稽的试镜不用试就结束了。正出门的瞬间,发生了更戏剧的事情——陈睿正从电梯间向这边走来。妆面干净整洁,头发纹丝未乱,经过了精心的修饰,估计是她男朋友送她来的。
       “来试镜啊?”我说话的瞬间她才看到我。
       “是啊。”她轻声说,脸一下通红。
       “我们刚结束。”夕平不疼不痒地来了句。
       “要不你们等我一会儿,一起回去吧。他车在楼下呢!”陈睿恢复了平常的神态。
       “不了,我们去对面国贸逛逛!”这听起来像个推托的借口,实际上还真是我们出发前就定好的计划。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5
“那好吧。”陈睿说完进去了。
       我和夕平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古怪。她不是说不来吗?
       “她没说要来吧?”夕平问我。
       “是啊。她当时说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啊!”我说。
       “也真巧,还遇到了。”
       “挺有意思的。”我头脑里忽然浮现出的词是老奸巨滑。
       自从知道了陈睿以前肥胖的经历,我们对她的过去都充满了同情,也都挺佩服她的韧性。今天的相遇,忽然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或许因为曾经被排斥、歧视的经历,她把世界想像得太尔虞我诈,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得太严密,试镜也不愿意别人知道吧。以前听师姐说过,会有人喜欢自己偷偷摸摸出来找机会,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今天还真遇到了,很多人的心像命运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我和夕平漫无目的地在国贸里转悠,这里的东西都精致而昂贵,很容易勾起人们对物质的欲望。我们在一家家店铺外经过,觉得没有进去看的必要。两个发型凌乱、妆面都花了的年轻女孩,有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粗线条和慢节奏。走累了,我俩坐在环形的休息区上,看周围的人群。
       “这里的人都挺有钱的。”夕平说。
       “废话。”
       “除了咱俩。”她补充道。
       “这倒是。”我说。
       然后我们就坐在那儿,小声地议论走过来的人。
       “你看,她裙子挺好看的,一定不便宜,不过腿挺粗!”“那个手机就是我说的那个,新上市的,五千多,有点贵!”“你看那女的,趾高气扬的。”在这样的对话中,我们发现,这里所有的人都比我俩富有。那些人匆匆从我们面前走过,多半都气宇轩昂。物质的富有多么容易给人带来精神的自信啊!
       我们看得无聊决定离开,回去的路上,我们发现地铁里的人和我们差不多,不那么夸张地有钱。
       “等我有钱了,把国贸买下来。你到那儿随便挑,别跟我客气!”夕平慷慨地说。
       “放心,我带着卡车去,给你搬空!”我也进入了一种瞬间变成暴发户的情绪。
       “到时候,咱们就标新立异。穿五块钱一双的塑料凉鞋,带一脚钻戒。看谁敢说个不字!”夕平的话逗得我狂笑不止。
       这是我们在地铁上最后的对话。整个两个以为自己即将得志的小人。
       这时候的课已经不多了,很少有人能坚持把课上全,每个人都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奔波。有试镜的机会老师会通知大家,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安心地坐在课堂里。我们还要自己寻觅机会,千方百计地寻觅。很多时候,我们都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待在课堂里,脸上是前途未卜的表情。
       林也给一家公司打工,总是为了锻炼和生计,录一些污七八糟的东西;陈睿开始神出鬼没,嘴上平静得漏不出一点破绽,心里却思考各种深奥的问题;小悠依然潇洒,她始终相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心情平和地不去争取什么;夕平开始复习考研,也算是孜孜不倦了,估计她将成为往泰斗方向发展的人物;罗米跟一家制作公司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从大三开始就一直给他们录节目,也算有着稳定的收入;我和沈眉给一家制作公司录鬼故事,弄得我一天神经紧绷,疑神疑鬼的。那些吓人的场面常常在我头脑中情景再现,弄得精神都快错乱了。不仅如此,给我们录音的录音师也得了后遗症,他说一听到我和沈眉的声音就觉得毛骨悚然。
       这样的工作实践,和我大一想像的有很大的出入,那时候我以为我们都会到电视台为人民服务呢。其实,我们班也有不少男生在电视台实习,他们的遭遇还不如我们呢。他们被当成廉价劳动力不停地使唤,得到并不很多的报酬和正式员工的不屑。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谁也不敢惹,我们是学生,我们想到那里工作。
       一次,我和沈眉录完音,和那个录音师一起吃饭。那录音师说,他们公司特别黑,迟到一分钟也要扣工资,还没个下限。各种各样的规矩都和工资联系在一起,稍有闪失,就又被扣钱了。上个月下来,他拿到了九十块钱的工资。他打算不干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他们公司对我和沈眉还算仁厚,没像压榨他那么压榨我们,我们录一天怎么也比九十多!最后,那录音师总结出一句经验。他说,要想在这个圈子吃得开,首先要学会装孙子。很多时候,都是外行指导内行,除了忍气吞声就是拍屁股走人!这和我爸一直教育我的要广结善缘也比较接近。只是,年轻人都希望个性张扬点,尤其是我,柯辰以前常说我翻脸比翻书还快。我一想自己当初虽然不是为了实现什么人生理想来的A大,但也总不是为了当孙子来的吧,心里生出许多气愤。不过再仔细想想,干什么都一样,一个刚步入社会跟别人抢地盘的大学生,再不谦卑点,谁买你账啊!
       在那个录音师离开不久,我也厌倦了在那里装神弄鬼,不再去了。本来我去那儿打工的目的就是把工作经验写在简历上,以让用人单位来挑人的时候知道我是装过孙子的。沈眉觉得没找到其他地方还在那儿坚持,我不够仁义地让她自己在那儿装鬼了。反正正式实习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可不愿意再去找什么机会,自讨苦吃。
       我和夕平、小悠整天与世无争地待在宿舍里。我和小悠总是用大好的时光缅怀我们逝去的爱情,夕平总是期待她还没开始的与刘丁的恋爱。如此紧张的毕业时间,还有我们这样不顾正业的人,着实让人心惊。
       我喜欢把时间都花费在校园里,不像大一大二那样喜欢到外边看世界的精彩。或许和我快要离开学校了有关。本来,我是打算读研的,听说本校本专业会相对容易一些,我打算读播音系的研究生。学什么对我都不重要,我留恋的是学生这个身份。留在这里再待三年,可以陪伴柯辰的大四,可以看见我默默欣赏的王老师,还可以和夕平继续朝夕相处。和柯辰分开以后,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打算参加研究生考试了。我开始害怕继续待在这儿,继续和柯辰偶遇。既然无法像以前一样,顺理成章地挽着他的手,我也不愿被那些多少有些尴尬的偶然相逢,提醒我们的关系只是校友而已。我想离开这里,避免这种咫尺天涯的折磨,到一个我想不起柯辰,至少想起了也没人会发现的地方。或许去国外吧。
       猪八戒好像也打算去国外读书,他是为读书而生的。对他来说,打高分就像眨眼那样简单。他获得了保研的资格,可是他想到美国读书,他觉得那里的教育跟国内的不同,会让他大开眼界的。我猜想他的穿衣风格也会让美国人民很长见识的,他们或许会以为中国的年轻人都这么朋克的。我想我或许去英国,比去美国容易些,一年就可以拿到硕士学位。我的英语水平到国外基本就是个哑巴,到了那儿,我需要不停地抛下一切地学习才能跟得上,会有很多的不适应。这些正是我需要的,我需要一个陌生的环境来沉淀我的痛苦。我不愿所有的心思都郁结在失去柯辰这件事上。我需要一段艰苦的奋斗来强韧我的精神,以舒缓我的忧伤。 我打电话告诉猪八戒我要去英国留学的时候,他在那边沉默了。
       很长时间,他问我:“决定了?”
       “差不多吧。一定要考上!”我装得跟去虔诚追求知识一样。
       “你们这个专业,没必要出去。回来或许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倒是挺了解形势的。 “无所谓啊,反正现在也没我的位置。”我笑着说。
       “跟柯辰有关系吧?”他压低了声音问,好像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应该有点吧。”我无法欺骗猪八戒,他是与柯辰情同手足,跟我也是能同难共荣的朋友,自然知道我和柯辰以前两情缱绻的点滴。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6
“我说你就别那么追求完美了,你俩都痛苦,不如就和好算了。”他劝我。
       “我也想,可是我真的无法面对他。”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勾引勾引你,咱俩也暧昧一段,你心理就平衡了。”他倒是想得开。
       “别逗了,跟你咨询留学的事,你倒聊起恋爱的事来了。”我要在猪八戒开始胡扯之前把他拉回到我要说的事情上,要不他的话匣子一打开,一头牛都拉不回来。
       “放心,我帮你搜集信息和资料。你先开始复习吧。再劝你一次啊,考虑清楚!”他一副家长的口吻,不愧是曾经做过全班同学爸爸的人啊。
       余下的日子,我越来越坚定出去读书的决心,开始复习起英语来。有时候静下来,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要不是经历了分手,依我懒惰的个性,一定不会要到语言不通、没有亲人的地方躲藏自己的惆怅。
       和我一起复习的还有沈眉,她不是要出国,她四级还没过。要是大四再不拿到四级证书,学位证该拿不到手了。何勇浩在这儿的时候,沈眉的英语还挺不错,听着跟个没什么文化的海外侨胞差不多。大一那次四级考试,她就打了五十五分,按说大二一使劲就过了。可何勇浩一走,她好像跟外语都结下了仇,无论韩语英语,平时不看,考试也不重视,硬是把基础不错的英语给荒废了。如今,再不重视她就得付出学位证的代价,她自然不能像以前那么洒脱不拘了。很多时候,我俩坐在自习室里,各自咬牙切齿地复习着。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从鬼故事的阴影中走出来,开始对英文走火入魔。我俩经常躺在床上讨论英文,把我们宿舍一贯以感情问题为中心的卧谈话题搅和得充满学术气息。小悠和罗米经常抱怨说我俩是假洋鬼子。没办法,谁让这英文是我们必不可少的敲门砖呢。
       看外语的闲暇,沈眉还是到处奔波,我则清闲地在宿舍玩电脑游戏。我迷上一个叫做“连连看”的小游戏。就是在规定时间内,要在众多不规则排列的各种动物图案中,把三条直线以内相同图案的消掉,直至全部消掉。乍看去,那游戏眼花缭乱,让人怀疑面对的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开始,宿舍里人对我迷恋这样一个低幼的游戏十分鄙夷,没几天她们坐在我旁边指手画脚甚至很不礼貌地抢电脑了。经常出现的情景是,几个人挤在我床上,边玩边毫无理由地大喊大叫。在这个考验眼神和耐力的游戏中,我们的眼神得到了不小的提高,耐性却越来越差。我们过关的时间越来越短,叫嚣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仿佛一玩这个游戏,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泼妇,在陷入僵局的时候都对屏幕粗鲁地喊叫。一次,我们竟然从晚上十点玩到午夜三点,几个人围在一张床上,指指戳戳,又挤又闹。要不是陈睿提醒我们三点了还是睡一会儿吧,我们可能会战斗到天亮。那情景,绝对是这里的黎明闹哄哄。等我们终于关了电脑散开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痛的,快变成兵马俑了。后来,罗米跟林也说了那天的事情,林也只给了两个字的评价:白痴。想想也是,一个无比简单的游戏,竟让我们全宿舍痴迷了一个月的时间,玩得通宵达旦。估计是我们太疲劳、太无聊了,需要找个出口发泄一下。面对这个游戏,我们可以不用装孙子了。我们的叫骂没有回应,我们的兴奋无以复加。
       真正实习的日子就要到了,就是说学校停课,把整块的时间让给大家实习。每一届学生经历了这一段就算是准毕业生了。系里介绍我们去一些电台、电视台,如果有人不满意,也可以拿着学校的介绍信自谋生路。这时候大部分人愿意留在北京,因为大家想毕业也留下就此扎根。老师常常劝大家都分散开,不要无形中自相残杀,可这种劝说起到的效果总是微乎其微。A大的学生,大都喜欢北京,这已经成了年深日久的习惯。实习的时候,也没人愿意曲线救国。
       北京实习的机会很多,用人单位十分喜欢使用实习生。因为实习生都希望给他们留下良好的印象,会拼了命地工作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中间得到实惠最多的是单位。然后,到真正分配的时候,他们只要说一句“对不起,我们暂时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就把我们拒绝得无话可说了。
       以前有个师哥说过,实习可以多走几个地方,把自己有意向的电视台都走一遍。万一哪个还有点人性兴许就留下了。要是给一个地方作牛作马,到最后被人家一脚踢开,到时候后悔的还是我们自己。
       小悠去了上海,她说那里的商店比北京的好,对留在这里争名夺利没兴趣。宿舍里其他人都暂时留在北京,我准备找个清闲点的地方干一阵子,然后回家复习外语去。我把这个打算告诉我妈的时候,她显然是有些失落的,我听她在电话那边轻微的叹气。我说:“妈,反正我铁了心要留学了,实习对我也不主要啊!”
       “那你万一出不去呢?”我妈想事情总是做最坏的打算,也不知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因为有了我这个做事先决定再考虑的女儿,她才不得不如此的。
       “出不去我就回家躺着去,直到能出去为止。”我开始耍赖。我知道这着在我妈那儿屡试不爽。小学,有无数铅笔还想要新的时候用这着儿;初中,有无数裙子还想要新的时用这着儿;高中,和柯辰一起逃课看电影被老师告状时用的也是这着儿。我的特长就是在我妈面前胡搅蛮缠地装可怜。我妈还真对付不了我这着儿。
       “那就回来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妈说这话时,我爸在电话那边喊了句:“不实习了,挺累的,现在就回来!”我跟我爸都不用使什么着数,他比我妈心软多了。我妈给我买个裙子还总数落我衣服太多买了不穿。我只要表情犹豫又不舍地问我爸一句:“爸爸,你说红的好看还是黑的好看啊?”我爸一般都会说:“两个都买!”
       我一想,我妈我爸也岁数不小了,还整天为我操心也的确不容易。所以我打算兢兢业业地实习,让他们也欣慰欣慰,我何碧碧也是很有能力的!
       几经周折,我跟一家制作公司接上了头。他们让我录儿童节目,几期之后,他们感觉挺好,要跟我签约。好像是前面几个主持人都把他们这里当跳板,录几期就走了,让他们总是为临时换人而挠头。现在,他们多了个心眼,要和我签订一个半年的合同。
       我对儿童节目没什么兴趣,咧着大嘴用嗓子眼说话虽然简单,但实在无趣。我不想长期在这儿装儿童,却又怕不签合同他们会不愿意,于是,我问了江老师。她说要我慎重。因为这一段时间对我们非常关键,如果我被哪个电视台选中,这份合同很可能会牵绊我。我把江老师的话复述给公司的编导,他们倒是很善解人意,说只要我决定离开时就告诉他们,别走之前才说让他们措手不及就行。我听了这话,心安理得地继续在电视里装可爱。有一次,他们找来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和我一起录节目,其中一个挺丑的小姑娘表现欲比我还强,想尽各种办法往镜头里凑,一拍别人她就很不高兴。我脸上粉饰着对她的欣赏,心里想着现在孩子怎么这么早熟,手上控制着自己想给她两拳的欲望。
       一个半月以后,我录了六期节目,和那些通情达理的编导依依惜别。我做事还挺周到的,我把罗米介绍去了,反正她实习的地方也不忙,兼着这个不成问题。那些编导对罗米很满意,这个是我早就知道的。我们播音系的,科班出身,装嫩还不是易如反掌!
       已经是冬天了,我打算按照自己的原计划回家休养生息。名义上是回家里的电视台实习,其实就是做个小栏目,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学习外语。
       走之前,正赶上大二师弟师妹的汇报演出,决定去看看。坐在礼堂里,想起大一时兴致勃勃地看各种演出,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在我看来,演出不算精彩,很多地方是那么稚嫩。看着那些风风火火台上台下的学生,想起我们大二汇报演出的日子。我们组一个女生说,她大学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我们组排练话剧那时候。我们常常在播音系的阶梯教室里,吃着盒饭,演我们原创的那些疯子。有时,王老师会来,他基本不说什么,只是两手插兜的站在那儿,看我们装疯卖傻。现在想来,那何尝不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啊!
       我坐在礼堂后排的角落里,想我们在这个礼堂留下的泪水和汗水。台上一个女孩声嘶力竭地喊叫,有外系的观众嘲讽地笑了。我看不清台上那女孩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很投入。她的专业的确不足够好,可时间还来得及,她还可以用两年的时间来提高。我坐在台下,忽然羡慕她,即使专业不好,即使演出有人嘲笑,可大二这个年级多么美好啊!
       我回家的时候,夕平也打算回家了。她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要考研,她需要一个能让她潜下心来的环境。这里的人每天都太劳碌奔忙,她看了会觉得心烦意乱。她说她爸妈都希望她能读到博士,这次的考试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破釜沉舟。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6
我们都走了以后,屋里就沈眉和陈睿两个人了,罗米基本都在家住。沈眉给我发信息说我们都走了她觉得无比寂寞,陈睿一天和她也就说三句话。我安慰她说,花六人间的住宿费能住上标准间,应该知足了。
       不久以后,我在电视上看见陈睿花枝招展的样子主持一档时尚类的节目。看来,她的话都说在镜头前了,回到宿舍也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大一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小悠会是我们屋里事业发展最好的,没想到我看人并不那么准。我太过注重硬件却忽略了软件。我以为陈睿这样外表一般性格内向的人其实并不太适合这个职业,没想到我们宿舍只有她在这时如鱼得水。她会抓住每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瞬间从沉默变得活泼。就像王老师说的那样,“平常不说话都无所谓,见到话筒和镜头就要像打了吗啡那么兴奋。不让你出镜,你就浑身不自在”。
       沈眉说陈睿的实习是她那个烧烤店的男朋友帮着联系的,我们都觉得爱情和事业有这样的结合是件难得的事情。看来那个长相稍差的男朋友还是有着突出的实用功能的。
       时间飞速地流逝,疲劳的实习生活中,我们转眼感受到了又一年的春光。再次相聚的时候,我们觉得大家都有明显的变化,但又说不出具体变在哪里。有人已经确定了工作单位,有人还在交涉与等待当中,一些东西快要结束,一些事情即将开始。
       我们陆续回到学校,论文答辩,落实单位,具体庞杂的事物把我们弄得像被迫旋转的陀螺。大部分人依然打算留在北京,有些同学放弃了地方台台柱的位置,在北京每天直播凌晨的新闻。有些老师说我们目光短浅,想不开。可我们觉得这是年轻人特有的执著,更因为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把它看成一种理想主义的拼搏。留在北京的,几乎没几个能迅速施展自己的抱负,大家现在能做也必须做的是卧薪尝胆。当年的踌躇满志和豪气干云被如今的默默耕耘所取代。我想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一个刚刚从大学校园走出的孩子能有多少阅历和见识呢!我们需要从最基层做起,把在学校学的知识慢慢消化,再和自己实践的东西结合,耐心地等待成熟。一个老师安慰大家,说虽然现在大家刚刚走上岗位,可能做一些自己以为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其实这是一种积累,是在为厚积薄发做准备。她说她相信十年以后的话语权是属于我们的。我听了这话,忽然有点害怕。十年,多么漫长的时间。一个人要做上自己喜欢的事,要被认同,真的要那么久吗?
       论文答辩不久,就照毕业照了。大家站在主楼前,对着镜头不停地笑,连长了四环素牙的同学也不惜暴露自己的缺陷。快门按完之后,不少人哭了。那听不清楚的“咔嚓”一声后,我们的大学生活就静止在一张照片里了。一张照片证明着我们曾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从此我们将各奔东西,怎么也回不到照片里去了。四年前的九月,李雷老师开第一次班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恍惚间就经历了那么多春去秋来。几个月以后,会有一批满怀希望的孩子住进我们搬出的宿舍,而我们将带着在这里被插上的翅膀飞向更高远的地方。从此,这些每天一起上课吃饭的同学将告别彼此,告别这个地方,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称为回忆。
       几乎每个晚上,大家都凑在一起吃饭。宿舍、小课组、好朋友、班级,各种形式的聚会上,我们几句话就开始大笑大哭。常常是说些高兴的事,大家一起手舞足蹈,笑得满地找牙。然后忽然发现再想这样凑在一起不容易了,就有人笑中带哭,哭中带笑。再然后这种混合的表情就会像传染病一样蔓延,每一个人都会掉下心情复杂的眼泪。最后的情景一般是大家抱头痛哭又破涕为笑再相对欷,我们像情绪转换迅速的演员,为这个分别展示出了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黄昏的时候,我们常常到校园里走走。这个不大的校园,并校以后也算不上气派。五号楼下边最婆娑的柳树,研究生公寓外爬了满墙的藤蔓,播音系灰灰的小楼,宿舍楼下不算干净却生意不断的煎饼摊儿,东西便宜治安不好的西街,这些都将和我们未来的生活拉开不可逾越的距离。我们可以回来看老师,看学校,可那时我们要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探访。这里还会有学生像我们从前一样渴望毕业,他们不知道时光会很快叫他们如愿,他们会以为岁月悠长。只有他们到了我们这个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多么眷恋那些自以为郁闷的欢乐时光,他们才知道成熟的另一种说法是衰老,代价是世故、奔忙和看见许多残酷的真相。我忽然想要找一种药,吃了它人的过去就会变得模糊。我想忘掉这里,忘掉这里的美好,就不会在将来失意时拿这段时光作比较,不会在紧迫的未来中怀恋这里的闲散,不会在以后面对的冷漠中追念这里的温暖。想起《东邪西毒》里那种叫“醉生梦死”的酒,觉得那东西很好,喝了它,我们将摆脱掉对这里的眷恋,轻装奔向未来。
       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我们闲或者忙都改变不了时间的进程。夕平心情平静地等待研究生班开学,搬去那个A大传奇的老公寓;小悠凭借优秀的条件毫不费力地成为自己家乡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基本算是衣锦还乡;罗米无奈地到北京台编稿子,人家的理由是暂时不缺主持人,想来就先做幕后;沈眉没进去电视台又不想离开北京,无奈地在公司打工;我已经通过了语言的考试,联系好了学校,等待我的将是继续的学习;曾经最不被看好的陈睿在黄金时间频频出镜,穿衣打扮也已脱离了我们这个阶层。曾经一起不务正业的六个人很快要走向自己的正业。很多个晚上,我们彻夜不睡,有时相对无言,有时夸张地叫喊。叫喊的时候,对面大三大二的宿舍会传来抗议的声音,我们不管不顾,我们嫉妒他们比我们幸福。
       比目鱼要沈眉跟他回西北老家,沈眉思前想后拒绝了。沈眉说空间的距离不能隔开深厚的感情。比目鱼说你别吟诗了,不跟我走就分手吧。沈眉无言。这是个风流云散集体分手的季节。许多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理智地选择分开,很多曾经被看好的祝英台依然嫁给了马文才。许多事情被分配这个现实的事情撕扯得面目全非。少数一定要坚守爱情的人,就要在事业上做出牺牲。很多个愿望在头脑中纠缠形成难解的矛盾,我们开始面临很多选择和放弃。我忽然开始不喜欢我的眼睛,因为这一段,它让我看到了太多痛苦的分离。比较轰动的是我们班一个从大一就喜欢小悠的男生,一往情深地去了小悠的家乡工作。我希望他四年的付出能有个让人微笑的结果,小悠的伤或许将被他彻底地治好。走时,那男生跟我说,他会像牲口那样的卖命干活,追上小悠,给她富足的生活。
       罗米和林也都留在这儿,别人痛苦分别时两人还是如常约会。罗米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是相爱的,但感情的事,谁知道明天呢!爱情是太纯粹、太惟恐天下不乱的东西,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淋。常常在我们以为自己已经驾驭了爱情、风调雨顺的时候,遭遇飞沙走石,被爱情杀人不见血地伤害。大一时那些纯情任性的喜欢白马王子的我们,已经在世事的沉浮中羞涩地离开,现在的我们依然相信爱情,却不敢把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
       夕平顺利考研之后就开始无所事事,已经一门心思地打刘丁的主意。那人已经回家工作了,我觉得他俩机会更小了。倒是也留在A大读研的宋思或许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像夕平想刘丁一样,在学校里转的时候,我会经常想起柯辰。我们的关系已经明确地了断,可我的心一直和他藕断丝连。不,不是藕断丝连,是藕都没有断!这校园里每一寸土地几乎都留下了我俩一起走过的脚印。现在,就像脚印被覆盖被擦去了一样,我们的爱也消散在这校园里了。很快我将离开这个学校,离开和柯辰在同一个院墙里呼吸的日子。我将躲得远远的,不和他有着一样的时间,不和他说一样的语言,不和他使用一样的餐具。我需要多呼吸一些这里的空气,不一定哪一阵风曾经吹拂过柯辰的头发呢。我要把这样的空气储存起来带到英国去,像骆驼在沙漠中一样,靠这些囤积的东西来维持生命。
       如此看来,一切都还得意的只有陈睿一个,她标本一样表情匮乏的脸如今显得那么沉着。我们都把自己泡在离别情绪中的时候,她已经春风得意地为离开这里做好了全部的准备,仿佛十年磨了一剑,终于要出山了。这个入学时目光闪烁的女孩,如今已修炼得气定神闲。那些为离别而频繁的聚会她很少参加,参加了也是心猿意马。我们在告别校园生活的时候,她的新世界已经构建得差不多了。她说她要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我们说希望她的爱情也能长久,她只是表情奇怪地笑笑。她说她发现那胖子并不适合她,但对她是真心实意的,还能在其他方面帮助她。她说胖子是双颜色和样式都不被她喜欢的鞋,好在穿着还算省力,或许还能助她平步青云。
       “那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我想起她当初与那胖子的一见钟情。
       “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变化挺快的。当初可能是真的喜欢他,但我对任何人的感情都不那么长久。我从小到大始终喜欢的就是吃喝玩乐。所以我要好好努力,趁年轻边吃喝玩乐边奠定以后吃喝玩乐的物质基础。”她眼中透露出一种和信念相联系的凛然目光,好像她说的事情是为真理献身一样。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萌生出的这种想法,觉得她似乎是个想让真理为她献身的人。初恋跟二婚一样凑合,挺没意思的。不过,反过来想,又觉得她活得很直接,很直奔主题。不像我,整天有各种各样的困惑和迷茫,虽然坚信的东西始终不变,但实现目标的途径和过程在我的反复思考中左右摇摆。我的头脑几乎成了我行动的累赘。
作者: 李迪    时间: 2006-3-17 19:57
宿舍要收回的最后一天,我们六个出去吃了散伙饭,喝了酒。想起那些肝胆相照的日子,我们注定要走,又注定回不来,从此以后自然是别易会难。想起一起练声,互相掩护着逃课,一起逛街、看电影,讨论男生,我们的眼泪就不听眼眶挽留地滚落到饭桌上。
       谁结婚大家都要凑齐,有什么事都要来。这是那天最后的约定。
       我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是九月了,同学们已经在各自的岗位上克己奉公了。去机场送我的人很少,爸爸、夕平、猪八戒。妈妈在家就抱着我号啕了好一阵子了,好像我去充当人体炸弹再不回来了一样。她不愿意看见我推着行李转身,不敢来。其他同学都要上班,我也没告诉他们。又不是什么国事访问,我不好意思兴师动众的。再说,谁喜欢高唱阳关三叠呢?柯辰一定是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猪八戒会告诉他。他没有出现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但我知道他来了,我可以在人潮拥挤的候机大厅感受到他的呼吸,一种和我心跳一样频率的呼吸。
       我没有四处搜寻,我怕我看见他会头脑一片空白。我怕在此刻看见他,怕他从让我离开的原因变成让我留下的理由。
       我是优柔寡断的人。我一直想躲避柯辰,在将要成功的瞬间又功亏一篑地想要留下。我把这些年他送我的东西整理出来,寄存在夕平那里,我怕睹物思人。就要走的前两天,我还是把那双红鞋装进了箱子的角落。
       和爸爸他们告别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生活实在没有新意。故事中有那么多倾城之恋,而生活里没有。张爱玲安排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全白流苏和范柳原,而没有人会为我和柯辰营造这样的气氛。我忽然想此时机场忽然发生什么事故,柯辰突然现身,救了危难中的我。仿佛重生的我自然可以重新投入他的怀抱。
       这些当然不会发生。生活就是这样乖张,你想发生什么变故的时候它就不会发生。它喜欢启动让人们猝不及防的程序,考验人的即时反应。我听完爸爸的嘱咐,听夕平的祝福,然后听猪八戒磨叨。等广播开始催促的时候,我才转身。猪八戒忽然递给我一个信封。
       “你不会是暗恋我吧?”我说。
       “少拿自己当个人似的!我才不喜欢你那么转的呢!上飞机看吧。”他边推搡我边说,好像暗恋我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一样。
       我忽然感觉到信封是来自柯辰的,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
       我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没有系扣子。我觉得这样的背影会很酷,像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大哥,他们看了会觉得我走得很潇洒。而事实上我转身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像开始流亡生活一样绝望。
       我为什么一定要走?我为什么不争取个工作?我忽然发现自己无比的自私。我不听别人的劝解,不顾爸妈的思念,冠冕堂皇地以留学的名义逃跑了。外表骄纵得不可一世的何碧碧夹着尾巴逃跑了,盛气凌人的何碧碧把烂摊子扔下走了。这就是我坚持的,觉得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吗?
       临进去之前,我转过头冲他们挥手,我知道柯辰也会看见。我笑得很用力,我怕隔得太远他们看不见我的笑容。
       坐上飞机,望着窗外。一件件往事从云层中浮现出来,如梦似幻。那些我努力想忘记的,或者以为已经忘记的点滴在云层中复苏,不停地向我招手。
       我打开临走时猪八戒交给我的信封,几张漫画掉出来。柯辰把故事连载完了。漫画的结尾是胡萝卜离开了那个叫“菜筐”的星球。菠菜希望他深爱的胡萝卜能幸福。
       恍惚中,我拿着漫画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和柯辰还在一起,我们俩手拉手走进一个大楼。里边一切都是白色的,仔细一看,是个医院。我们走到病房去看病人。床上躺着一个穿纯白衣服的人,我和柯辰都不认识,但我们分明又是去探望他的。那人瘦而清秀,表情哀婉。我们走到他床前,他慈爱地看着我们,伸出两只手,分别拉住我们。然后,那人就死了。我和柯辰趴在他床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几个护士把那人推走。我和柯辰出了医院就分了手,一人朝一个方向走去。……
       醒来时,我忽然忍不住哭出声音。
       我知道梦里死去的那个人是我们的爱情和青春……




欢迎光临 天津美术学院论坛 (http://tjafa.myubbs.com/) Powered by Discuz! X3.3